天暗沉下来，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甚是拥挤。

一辆马车通过，众人纷纷避开，精美的车身镶着珠宝，丝绸制成的车帘，上头绣着繁杂的图案。

这般嘈杂脏乱之地，出现这等马车，加上车后还拉着用黑布蒙住的笼子，必定是为血妖而来。

颠簸一路，勿儿倚靠着，手紧紧拽着一处，透过缝隙，看向外面。

她不知道这里是何处，这般仔细想想，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自己都被困于一方天地。

外界的东西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这便是所谓的保护。

可她怎么能不知晓，外界血妖的日子有多难过。

又何尝没做些什么，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天界真的有办法吗？

勿儿的心开始动摇，他们真的不是利用吗？

黑布唰地被掀起，光瞬间穿过笼子，只是还未适应，手臂就被拽起，随之整个身子被拉起。

手被扯得生疼，只能用另一只手搭在那粗大的手腕上，试图能缓一缓。

又被随意甩在一处，勿儿抬眼小心环顾四周。

为何这般熟悉？

“江小姐”

声音粗犷响亮，瞬间唤起点点回忆。

前世来过这的，虽只是远观，印象却很是深刻。

就是这个声音，从那个铁门内传来，从外观望，看不见尽头，连光都照不透彻。

后来才知道，这里是江韫霜养的一处血妖。

买进的、炼制的血妖都囚于此，以备不时之需。

声声细语听不清，也无心理会，无论是什么，早已泛不起波澜。

江韫霜随意睨了一眼，稍稍点头道：

“别给我弄死了”

“那是自然”

勿儿再次抬眸，便对上了她的眼睛。

团扇半遮面，却掩不住得意与高傲。

“小姐！”

不知从何处扑来一位女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

跪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哀求：

“求求您，饶过我的孩子……求求您……”

“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只要您能饶过他……”

相比她激烈的反应，江韫霜倒是平静得多，只是稍稍向后退了退，蓝色眸子毫无波动。

云儿有眼力见地向前一步呵道：

“去去，莫要在这碍事”又瞪了一眼一旁管事的。

他才反应过来，上前拎起那女子的胳膊，欲要硬生生将她拉回铁门内。

“等等”

声音娇柔悦耳，江韫霜目不转视盯着远处的勿儿。

饶有趣味笑了笑，道：

“你说饶了你儿，怎么个饶法？”

管事的知趣放开手，那女子立马爬到跟前，干燥的喉咙生硬地滚了滚，面露苦涩却还是笑了笑，以至于干裂的唇瓣出现缕缕血迹。

“他，他年纪尚小，身子骨弱……真的不能送去炼制房”

按道理来说，这里关押的皆是血妖，什么时候来了个不是血妖的小妖了。

江韫霜冷冽的目光落到管事身上，吓得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颤颤解释道：

“江小姐有所不知，她来之时便怀有身孕，原本想着能活便活”

“没想到那小子虽体弱却也活到了现在”

“……那便好办了”江韫霜屈膝下蹲，用扇子指了指远处。

“你可看见她了”

那女子拼命地点点头，皱着眉头认真听着。

“杀了她，我便赦免你儿”

“我……”眼中略带一丝怀疑与恐惧，不知眼前人想做什么。

“你不必害怕”

江韫霜似看穿了一般，笑着提醒道：“我已打断了她的腿，还割了脚筋”

眼见目光全聚集在身上，勿儿不自在地撇过头，心里还是念着远处的状况。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见她还在犹豫，江韫霜用扇子托起她的下巴，微眯起眼细细打量一番才道：

“你若赢了，我还可以将你们安排在上等血房，你也知道那里的待遇吧”

还是毫无反应。

江韫霜眸子渐冷，脸渐渐沉了下来，松手弃了扇子，起身欲离去。

“小姐，小姐”那女子趴在地握着江韫霜的脚踝，“我，我愿意……”

江韫霜低头看向她，脸上露出笑，道：“那，加油？”

还未作答，她便被带了下去。

“云儿，寻件干净的衣物来”

这里没有足够大的地方供她们厮杀，于是只有将焚烧尸体的地处草草清理出来。

若是死在这，也省去处理，直接烧了便好。

那女子一看便是从未拿过剑的，双手笨拙地握着剑柄，神情紧张，瞧着眼前人，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多少，不觉有些心软了。

相比之下，勿儿坐在四轮椅上，淡然自若，时不时转头看向江韫霜。

猜不透心思，只能低垂眼眸，转了转手腕，忽而抬头直视眼前人。

心里本就没底，又被吓一跳，以为她要有动作，于是抢先一步，举着剑直直冲向勿儿。

直到剑抵达胸口，勿儿才有点反应，闷哼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

那女子小声地道着歉，眼里含着泪水与无奈，手止不住颤抖着。

“……我得救我儿……”

这下明了了。

江韫霜想看到的，是自相残杀，因为她也与自己说，只要杀了眼前人便可救一个小孩。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她赢吧。

勿儿长吸一口气，弃了剑，双手搭在剑刃上，倾身过去，助她一臂之力。

江韫霜很快发现势头不对，起身喊道：

“云儿！”

话音刚落，云儿迅速到达勿儿身旁，拔了剑，又一脚踢开那女子。

恍恍惚惚，勿儿意识开始模糊，直至云儿的轮廓消失于黑暗中……

嘈杂声先入耳，空气弥漫着潮湿，勿儿缓缓睁开眼。

“总算是醒了”那女子跪在身旁，松了一口气。

勿儿没有作答，只是眨眨眼，欲要起身，却扯到了伤口生疼，无奈作罢。

“姑娘莫起”那女子伸手阻拦，“你这伤需养几天”

“……多谢”

忽而注意到她身后的孩童，稚嫩的面庞饱含风霜，眼中早已没了像他这种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童趣。

那女子轻轻将他拉过，拍拍他的后背，道：“逸儿，快谢谢姐姐”

逸儿懵懵懂懂，鞠了个躬，小声道了一声谢，又缩到那女子身后，探出一双眼睛，仔细观察着勿儿。

“怎么这么羞涩”逸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不必多谢”

她也没想到，江韫霜会真的放人，只是……

她捏着这里所有人的命，炼制成血妖，只是时间问题。

“你要是真想救逸儿，就得从这里逃出去”

此话一出，逸娘急忙警惕地左右环顾，小心靠近勿儿道：

“姑娘还是莫要说这些话，若是让他人听了去，怕是要惹祸端”

“……”

上等血房并不算大，只是一间住六个，倒也比一间十几二十来人来的宽敞。

勿儿躺在一处角落，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好似做了一个梦，又如同幻境，周身的画面波光粼粼。

勿儿试探向前走，一脚踩实，接着又探出第二步。

半知半觉发现，自己能走路了，腿不痛了。

欣喜之余，又随意蹦了几下。

“勿儿姑娘”

直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勿儿扭头看去，一个小孩站在不远处。

这是，逸儿？

为什么……

还未等勿儿想个所以然，逸儿便直接挑明道：

“在下是天界仙官，受命附身于这幅身体办些事”

说罢又拿出能证明身份的玉牌，展示在她面前。

“那，逸儿呢？”心里萌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为了打消这个念头，紧张问出口。

“……”仙官微微低下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逸娘怎么办啊？

勿儿下意识想到这，逸儿没了，逸娘该怎么办？

“在这世间如他们这般的母子，不计其数，要想解决，便要找源头”

“……你也知道？”

“略知一二，你可知，为何偏偏选了你？”

勿儿摇摇头，她确实没想明白，难道就因为自己罪孽深重，不入轮回，待到事后，也好抹除一切？

那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何要我遭受这些苦难？

想到这，眼里不觉满含热泪。

“天界下达指令也好，强行禁止也罢”仙官解释道，“皆是从外使劲，如若他们辨不得是非，哪怕动用天界所有人，也不过是徒劳”

“或许只有真正明白，血妖的命也是命，万物生灵都应被尊重，才能见效吧”

“……”勿儿静静听着，可她还是没能明白，这与自己有什么干系。

仙官继续解释道：

“若是从内，也就是你，以血妖的身份奋起反抗，带动那些血妖一起”

“再结合外力，兴许能有一丝希望”

“……可我又不是没试过”勿儿还是不理解。

天界应当是知道，自己前世也曾如此反抗，到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定要闹他个天翻地覆，还有我们与你一起，兴许，还会有千万个血妖跟随你”

“……”真的会不一样吗？

“大致一两日，会有人接你出去的”仙官深深行了一道礼，道：

“这几日委屈一下，另外好生考虑考虑，再下也很期待能与姑娘一同铸造求生之道”

“……”求生之道？

求生之道里面也会包含我吗？

“不必考虑了”勿儿抿了抿嘴唇，坦然笑道：“我愿与你一起，开辟求生之道”

“……”见勿儿答应的如此果断，不觉笑了笑，又行礼道，“待到他日拨开云雾见青天，愿再与姑娘相聚举杯共乐”

勿儿也回礼道：“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