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潇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已经药石无灵。
不光阜宁的大夫,连周边叫得上名字的大夫都看过了,全都束手无策。
他再一次来到东山,一路风雪之大,史所罕见。等到达神殿,此间只他独身一人。
他从来不信这些,现在依然不信,只是如果有一丝希望,他还是不愿意放过。
他抬脚从殿外跨进来,狂风猛然呼啸,刮的他袍服猎猎。头顶瓦片相击,欲掀其顶。
殿中石像端庄巍峨,越发有神祇的气韵,仿佛当真会抚平世间一切苦难。
他向神像走来,神龛上数十盏长明灯瞬间被狂风扑灭。
白缦翻飞,如群魔乱舞。
他在殿中站定,望着众人虔诚祈愿的神灵,这一刻,他真心希望这世间当真存在神灵。
他希望神灵能听见他的祈求。他什么都不求,只求他的阿潇平安健康。他跨越两世来到他身边,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才走到他这个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爹爹面前,他别无所求,只求他平安。
他轰然跪于殿中。
长空一道惊天雷鸣。
狂风卷携着暴风雪闯进殿中,将殿里肆虐的一片狼藉。
风在他脚边不断打着圈儿,横冲直撞,仿若哀鸣呜咽。
……
天界上空。
风云变色,黑云汇聚,厚重云层里雷电奔涌,若隐若现,正蓄积成势。
众仙皆觉天象诡异,纷纷出宫查探。
此时,司南殿内,能观测三界的山河镜陡然炸裂,司南星君惊慌失措,一路急急奔到玉尘殿,将此事报告给天君楼逾。
司南星君言语慌张:“君上,山河镜裂,此乃天地大劫之兆啊。”
天君楼逾尽管诧异,却仍旧审慎:“如今妖魔两界安定,何来大劫?”
“天道示警,君上不可大意啊。”
楼逾怀疑:“莫不是那离昊和稷辛要出世?”
“这臣不知。只是山河镜裂,日后再无法观测三界。此番示警,怕是大事不妙。三界灵脉本就稀微,若再无法可解,只恐仙界也要陨于尘世之中。”
楼逾喝道:“司南星君,休要危言耸听。若乱我天界人心,你该当何罪?”
“臣不敢。”
“只要世间有人晋神成功,天道自会重化神界,到时,灵脉稀微之困自解。你可明白?”
“是,臣明白。”
“退下吧。”
……
上修界,水云堂。
单云阁见天生异象,随即阖了手上的书,望向窗外,明信也走过来,疑惑道:“殿下,这时节怎还起了惊雷?”
“这天象有些奇怪。”
“奇怪?我怎么瞧不出奇怪?”
忽然,九天之上,数道雷霆奔涌直下,炸裂声接踵而至,响彻云霄,天空瞬间被撕的七零八落,仿佛头顶这片天随时都会轰然坍塌,整个世界瞬间崩毁,将世间一切尽数埋葬。
单云阁眼中微惊:“这是……”
明信也惊喜起来:“殿下,莫不是晋神的时辰到了?”
单云阁却没有丝毫欣喜,反而有些怀疑:“这当真是晋神的天雷吗?”
明信道:“怎么不是?若非晋神之力,谁能引动天雷?”
单云阁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反道有几分没来由的心惊,只是这心底最深处的骇然,却是无人可说,无人可诉,也不敢诉诸于口。
……
东山上,雷暴迭起,很快,整片天空都是奔涌的雷电,人界似乎全都笼在雷暴之中。
谢无涯跪在神殿里,将竹签从心口处猛地拔出来,看着尾部沾着鲜亮的血迹,而后,抬手掷进面前的铜匣里……
刹那间。
风起云涌。
雷暴如流。
如同天上抽下无数银鞭,这一刻,这些银鞭无一例外全都指向各地的神殿,鞭笞在一瞬间落于各个角落……
谢无涯在地上跪了许久,他怔望着面前的石像,良久之后才慢慢爬起来。
可他的身体却有些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下一刻,人界各地的神殿中突然纷涌出刺眼白光,无数白光汇聚成一道,如剑之寒星,直插苍穹……
……
妖界。
沉睡于古木棺中数万年的妖君离昊像是受到一种无形感召,赫然睁眼,猩红的妖目如一汪血潭。
他身上被利刃割开的黑金盔甲下,是数不清的深可见骨的伤,整颗脑袋与身子更是只连着一层皮肉。
他躺在参天的古木中,宫殿般的树冠是他最好的荫庇。
他动了动手指,勉强能抬动,却又滑落。
他再次抬起手指,去触碰面前那一层肉眼可见的微弱结界。
“嘭。”
如一星灯火熄灭,毫无波澜,结界瞬间消失,只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残影映在对面的石壁上,仿佛在平静的注视着他。
离昊挣扎着要起身,可沉重的身躯如巨石拖拽着他。他不甘心的发出低吼,霎时间,古木中如泉眼一般涌出雄厚纯净的本源之力,将他包裹其间。
浑身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连黑金盔甲也被修复一新。
他猛然于棺中腾出,想要去触碰石壁上的残影,但影子瞬间消散,古木枯萎,万物黯淡。
他盯着石壁,妖目中的猩红化为彻底的血红。
……
魔界。
无妄海底。
魔君稷辛持定海乾坤斩出世……
……
仙界玄机晋神,妖界离昊和魔界稷辛出世。
妖魔两界各自领兵十万,攻上天界。
玄机受命抗衡妖魔,于天临之渊与妖魔两界殊死相博……
……
人界突然有许多人无故离世。
阜宁大街上的买路钱几乎堆到人脚踝,初始,街头巷尾还有哭声,后来连哭声也听不见了。
谢无涯无暇顾及其他,他只知道,阿潇的病正慢慢好起来,他很欣慰。
他不知道他的病情是好于一碗又一碗汤药,还是因为所谓的神灵。
但他同样开心。
于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沈怀亭也在,陪他喝了两杯。
他酒量一向很好,但今夜才喝了几杯就有些醉意。
阿潇一直拉着他想说什么,但每次都欲言又止,似乎是记不清了,只能一直坐在旁边发呆。
谢无涯终于彻底醉倒,沈怀亭跟阿潇把他扶进房间,阿潇去取热水,沈怀亭将他扶到床上躺下,拉过被子盖好。
“你谁啊?”谢无涯醉的稀里糊涂。
沈怀亭坐在旁边看着他:“你说我是谁?”
谢无涯看不清,本能般伸手去触摸,却摸到他眉心。
他将手收回来,傻笑:“怀亭啊,你怎么还在这?”
沈怀亭道:“你醉成这样,我总不能把你扔在这?”
阿潇取了水进来,沈怀亭捏了毛巾起来给他擦脸。
谢无涯伸手打开,沈怀亭道:“我可是头一回给人擦脸,你也太不给面子了。”
“你走吧。”
“谢大哥……”
“走。”
见人态度坚决,沈怀亭只好离去。
阿潇看着他,谢无涯慢慢坐起来,将他抱到床上塞在被子里,阿潇轻轻挨着他的胳膊。
谢无涯拍拍他的背,柔声问他:“今天你一直想跟我说什么?”
阿潇摇头。
“不知道?”
“记不清。”
谢无涯笑笑:“要实在记不清就算了。”
阿潇抱着他的胳膊使劲摇头:“我记得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告诉你,我会记起来的。”
谢无涯摸了摸他的头发:“没关系,什么时候记起来就什么时候再告诉我。”
阿潇点头。
两人靠在一起,墙上映着两个微弱的影子。
“爹爹……”阿潇突然唤他。
“嗯?”
“我想阿苑了……”
谢无涯有些诧异:“你说什么?”
“我想阿苑。”
谢无涯问他:“你记得阿苑?”
“之前不记得,病好之后,就记起来了。”
谢无涯伸手将他揽到怀里:“那你还记起什么了?”
“除了爹爹和阿苑,没了。”
谢无涯松了口气,他生怕他记得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些惨痛的记忆他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记起来。
“爹爹,你说阿苑现在在哪?”
挫骨扬灰,如果没有成为魅灵,想来已经彻底消失于世间。
可他不想这样告诉阿潇,也不想这样告诉自己。
“转……转世了吧。”
“我们还能找到他吗?”
找到他?
谢无涯感觉心在滴血:“有缘的话,应该……可以。”
“阿苑很好找的,他手腕上一直戴着爹爹那串银铃。他怕黑,怕鬼,爹爹送他壮胆的银铃,他一直戴在身上。”
谢无涯哽咽:“我知道……”
阿潇又道:“爹爹,我想要个娘亲。”
谢无涯陡然想起楚楚,对阿潇的愧疚油然而生,他喉头发紧,几乎不能言语:“娘……娘亲?是爹爹照顾的不好吗?”
阿潇摇摇头:“要是有娘亲,就有人照顾爹爹了。”
谢无涯潸然泪下,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爹爹是大人,不需要人照顾。”
阿潇伸手抱住他:“爹爹,我找个娘亲照顾你,好不好?”
谢无涯哭笑不得:“傻瓜,你在说什么胡话?”
“好不好嘛?”
“要找人照顾也是照顾你跟小小两个调皮蛋,只怕人家知道是照顾你们,立马就被吓跑了。”
“只要对爹爹好就行。”
谢无涯苦笑:“傻阿潇,若是待你们不好,对爹爹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潇往他怀里钻了钻,像是哭了。
谢无涯轻轻拍他的背:“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别委屈自己。”
阿潇靠在他身上呜呜哭了许久,他可哭的事情太多,谢无涯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像诓哄婴孩一般抱着他,直到他哭累了,睡着了……
……
萧珏没有回神剑阁。
谁也不知道神剑阁发生何事,只知道容阜突然失踪了。
自从妖魔两界与天界交战,下界便终日惶惶,不能心安。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下界于仙妖魔三界而言,不过蝼蚁草芥。
三月春猎之时,萧莲舟原本打算借此机会同众人商议应对之策,却在猎场遭清风门弟子围杀,所幸并无大碍,一众弟子也尽数被擒获。
此事一出,修真界一片哗然。
清风门与衍天宗一向交好,就算是当初征伐严君山,也是清风门力挺。自从盛明庭战死后,虽说两宗不如从前亲密,却也远没到刀剑相加的地步。
此番公然围杀萧莲舟,惹得修真界议论纷纷。
得知参与围杀的弟子当中竟有方铎和方霁两兄弟,谢无涯更是震惊,按捺不住激愤和惑然,当即就到地牢来见他们二人。
两人闭口不言,什么都不肯说。
只是临走前,方铎和方霁跪下求他:“此事与宗主无关,请谢仙君看在前宗主的情分上,无论如何,保住宗主。”
谢无涯本来还觉得这个请求奇怪,可还不等公审,方铎一干清风门弟子全部被杀于地牢。
他立马去找萧莲舟,质问他:“为何不经公审就将方铎他们处死?修真界重案,一律要经公审,就算是当初的严君山,也不能越过这一环节直接处死人犯。”
萧莲舟平静的看着他:“他们围杀于我,人证物证俱在,还需要公审?”
“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你如此武断,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萧莲舟示意伺候笔墨的弟子退下,然后放下手上的公文,看着面前的谢无涯:“无涯,你何时如此天真?杀人的事,能有什么误会?莫不是你觉得我没死,要他们的命便是过分,只有我死了,要他们的命才算公平?你希望我死在他们手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一来不曾过问我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