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男人被一阵喧闹声惊醒。随从一直在关注外面的动静:“主子,您醒了?”
“什么声音?”
随从道:“好像是外面街上的动静……”
男人披衣起身,走到窗户跟前,原本冷清的街道变得十分热闹,人声鼎沸,说笑不断。门外也不断响起脚步声,大堂里更是时不时传来高谈阔论。
男人疑惑:“城中今夜可是有什么喜事?竟如此热闹。”
“主子,也不知他们这动静要持续多久,明日咱们还要赶路,您再睡会。”
男人道:“算了,反正我也睡不着。”
男人干脆坐在灯下看书,随从提起茶壶倒茶,发觉茶水已经凉透:“主子,我下去拿壶热茶上来。”
随从离开,去了半天都没回来。男人有些纳闷,放下书也离开房间。
一下楼,便见大堂里座无虚席,彼此热切交谈,甚是热闹。老板娘提着茶壶穿行其间招呼他们,见他下来,只深深的看了一眼,却又移开视线。
男人环视了一圈,走到柜台跟前,等老板娘忙完,这才问:“老板娘可有见到我跟前的随从?他方才下来添茶……”
老板娘埋头拨弄算珠:“没见过。”
男人纳闷:“今夜城中可是有什么喜事?”
老板娘冷冷道:“没有。”
“这些人是……”
老板娘突然抬头对他说:“没别的事就回房吧。”
男人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他竟从这双眼睛里看到颤栗和恐惧。
“方才那个小兄弟是你朋友吧?”
听到声音,男人回头,正对上一张和善的面孔。
那人继续道:“茶水都紧着我们,他自己去后厨烧水去了。”
男人无意对上他的眼睛,莫名觉得面前这人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具体是什么地方又说不上来,但还是谢过他好心告知。
“瞧你面生,第一次来西川城?”
男人刚要开口,老妇人端着盏油灯从后厨过来,突然脚下不稳,摔了一跤,老板娘赶紧去扶,男人也伸手帮忙。
“快走。”老板娘突然用口型说道。
男人愣了一下,老板娘将老妇人搀到旁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下一秒,随从匆匆从门口跑进来:“主子,我看见两位小公子了,他们刚刚跑过去……”
闻言,男人也没多想,抬脚跟出去。
街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与傍晚时分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男人跟着随从一路追,平时走路压根看不出男人的腿受过伤,但稍微快一点,他一条腿便跛的厉害。随从健步如飞,几步就窜进人群里,但男人却感到行动异常吃力,他刚觉得都是这条伤腿拖累,受伤的右腿似乎生出感应似的,突然重如千斤,无论他用什么法子,都寸步难行。
他被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停在大街上,幸好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人注意他。
他又想,幸好不是白天,否则这时候若是冲出一辆马车,他真不知该如何躲避。
念头一动,车轮滚滚碾过耳畔,他循声望去,看到前方正飞快驶来一辆马车。
男人左看右看,他如今所处的这个位置,无论是马车行左还是行右,他都得被撞到,卷进轮子底下。
他立即向对方的车夫示意,企图让对方停下,但那辆马车仿佛就是专门冲他而来,马甩开四条腿飞奔,车帘的流苏荡起老高,马车在他瞳孔里不断放大,车轮仿佛已经从他身体上碾过。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结果,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念头激起的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但下一秒,他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到旁边,马车与他擦身而过。
腰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就像被一只手臂稳稳环着。男人看不到那股力量的来源,却丝毫也不慌张恐惧,甚至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他刚想说什么,腰上那股力道骤然消失。
男人急忙张望四周,想要探寻,却什么也没发现。
待他回过神,这才发现大街上不知几时空无一人。
他隐约意识到什么,回到方才的客栈,大堂里的人也早已消失不见,只有老板娘立在柜台跟前,而他的随从昏倒在旁边。
男人几步走进来,确定随从并无性命之忧后,这才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见他毫发无损,甚为诧异:“你没事?”
“我应该有事?”
老板娘语塞。
“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城中竟如此诡异。”
老板娘面色凝重:“你说的没错,这城里的确诡异。你方才看到的那些其实并不是人。”
男人意外:“不是……人?”
“他们只是魂魄,而且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与躯体分离,每到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之时,他们便会回来。”
男人感到不可思议:“你是说……其实他们已经死了?”
“不,”老妇人突然出现在楼梯转角处,纠正道:“他们没死,他们只是被人困住了。”
“娘,你怎么出来了?”老板娘将老妇人搀扶过来。
老妇人形容枯槁,眼睛里却闪着笃定的光:“他们还活着,水生还活着。”
“水生是……”
老板娘掩面而泣:“是我相公。他出事以后,娘也思虑成疾……”
男人觉得越发离奇:“方才老人家说被困住?被何人困住?”
老板娘似乎不太情愿说起这件事,但男人却非要刨根问底:“可是有难言之处?”
老板娘说:“此事并非我亲历,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知道跟几十年前一件旧事有关。”
老板娘缓缓说道,“大概是三十年前,西川城遭逢一场大劫,当时的城主与人达成协议,说是若能助西川城平安度过此劫,必有重谢。后来,此人果真保得西川上下安宁,但没想到却因为酬谢一事与城主发生龃龉……”
“可是对酬劳不满?”
老板娘点头:“城主本来打算酬谢万金,但对方却狮子大开口,要西川以所有矿脉作为酬劳。西川城以铸造兵器闻名,矿脉便是立身之本,他这个条件无疑是将全城往绝路上逼。
西川城的矿脉原本掌握在城主及几大剑坊手中,交出矿脉无疑就是自杀,所以当初对方要求兑现承诺之时,几大剑坊联合抵制,并且直接否认了当年的约定。对方一怒之下,竟仗着手段,以众人至亲性命相挟。
后来双方交涉,对方让步,要了西川城所有矿脉三十年采矿权,并且西川城民无偿为其开采矿石。为了防止在此期间有人外逃,每个前往矿脉的人都交付了一缕魂魄作为信守承诺的依据。而为了安抚城中留下的其他人,对方也答应会定时放还魂魄归家,以慰亲人相思之苦。”
男人感到迷惑:“他要这些矿脉做什么?”
老板娘摇头:“我是外嫁之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是从旁人口里听来的。”
“按你所说,如今整个西川城岂非成了一座空城?”
“据我所知,如今城中只有老弱妇孺。无论男女,长到十六岁,都会被抓到矿脉采矿。若不是娘她身体不好,家里砸锅卖铁凑了百金疏通,只恐我也要被拉到矿上……”
说到此处,女人委屈的哭起来。
“竟然有这么无法无天的事?”男人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没人管吗?”
提到此事,女人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那人神通广大,谁也招惹不起。起初,城主和几大剑坊坊主不是没有跟他周旋过,可结果……结果他们全都莫名其妙暴毙而亡……况且,家家户户的亲人性命还捏在他手里,我们若是轻举妄动,他们都性命不保啊。客官,你赶快趁着夜色走吧,若是叫他们的人瞧见你,只怕你也要大祸临头。”
男人想了想,自知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愿给人平添麻烦,收拾好东西,带上随从,连夜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