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鹰的飞往远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明月皎后知后觉的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子。
口中呼出的气濡湿了鼻尖,她缓慢的眨了下酸涩的眼睛。
大漠的夜和中原不同,黑漆漆的天万里无云,月离她很远,高高挂在空中。
但少了俗世喧嚣,除了那弯月亮她再看不见其他。
明月皎吹响手中羌笛。
也不知道沈诀什么时候才能带援兵回来。
大抵是人一旦有了期望,那份镜花水月般的梦幻泡影便会将人折磨至日夜难眠。
于是一边觉得日子又了盼头,一边又怕期望落空自己承受不起。
明月皎将羌笛收起。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沈诀所说的前世今生的影响,这夜明月皎竟然梦到了她自己。
梦是支离破碎的,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隐约看见沈诀原本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好像她不该出现在他面前一般。
他眸中似乎有喜色,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话。
可明月皎离沈诀太远了,她听不见,于是想要走上前去。
他神色愈发激动,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明月皎便要听见沈诀说的是什么了。然而就在下一秒,明月皎看见沈诀眸中的喜悦骤然变幻。
明月皎看不懂,她来不及看懂,只见沈诀口中便大口大口吐出血来,而后身体不受控制般颓然倒地,连带着堪堪拉住他肩膀的明月皎也摔在地上。
“沈诀——!沈朝暮——!”
她似乎感觉自己歇斯底里的在叫,在喊他的名字,可是声音又轻又远落在耳中,那般微小。
明月皎面前一白,而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明月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一片濡湿,她分不清是泪还是惊出的冷汗。
她只觉得这个梦一点都不好。
明月皎不想沈诀出事,她不想沈诀受伤,她不想沈诀……死掉。
她想他了。
她想看见他,完好无损,平平安安的出现在她面前。
……
次日明月皎显得心事重重。
或许是梦的缘故,她心里到底有些没底,便连说出的话也有些许没有底气:“若咱家不幸被楼兰人挟持……”
白雾在冷空气中被呼出,又很快消散。
明月皎的眼睛好似透过吴将军望向远方,飘转不定。
如若她被楼兰人挟持,基本上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而此次她选择以身犯险,站在楼兰角度来看,又怎会轻易错过这个时机。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似乎从执棋之人转变成了冲锋陷阵的棋子。
想到这里明月皎自嘲般的弯了弯唇角。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是一枚棋子了。
“若咱家被楼兰人抓住,”明月皎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她郑重望向吴将军的双眸,“只要敌军将我绑到你们面前……”
“即刻射杀。”
她似乎有些不忍看吴将军的神情,于是别过眼去,“咱家相信你……”
“大人。”吴将军出言打断了明月皎的话。
明月皎怔了下,直到吴将军再又唤了她:“大人。”
明月皎转过头来看他,这才注意到这个平日面目严肃的男子竟然眼底含泪,他说话时唇角微微发抖:“不能不去吗?”
“援兵未到,你也知鹄阳关线下是何情况,所以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咱家也要去。”明月皎的羽睫轻颤,她眼中雾气沉沉,好似不知前路该要何去何从。
“怎么可能,难道大人觉得对方会提和吗?”
明月皎只道:“咱家没得选。”
现在楼兰那边还不知道鹄阳关内是什么情况,因着刚吃了败仗,对鹄阳关到底有所顾忌,但如若楼兰知晓她明月皎只是一个光杆司令,集合大军卷土重来,只怕鹄阳关无法承受的住。
“大人。”吴将军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若咱家身死,届时朝廷会重新派人来,鹄阳关损失亦不算惨重。”明月皎骤然开口。
“吴将军,其实你知我亦知,陛下派咱个来的目的是什么。”
吴将军不再说话了。
若非明月皎有意隐瞒其功夫了得,她一个在宫里待惯了的阉人怎能当得起一方守将之职?
自古以来哪有让太监来守关隘的?
“咱家心意已决。”明月皎知晓吴将军心有不忍。
她选择终止了这个话题:“此为军令,违令者依军法处置。”
吴将军只好言:“刀剑无眼,还望大人保重。”
这话听着有点不吉利。
明月皎弯了弯唇。
“只是还有一事,不以我东厂厂督的身份,而是以我自己的名义,想要拜托吴将军。”
……
笛声悠然,尉屠池沐浴在冬日惨淡夕阳之下,他眉眼微垂,唇角微微扬起,似乎笃定明月皎一定会来。
他的鼻尖微耸。
风中传来了陌生人的味道。
尉屠池抬眸,在看到明月皎的那一瞬间,他唇角笑意更甚,笛声悠悠转停,明月皎也在他面前站定。
他将白玉笛宝贝似的收起,向明月皎行了一个大盛特有的礼。
随着最后一丝余晖消散,她的眼眸似比落日更加具有魅力,却也像即将到来的夜色一般透露着危险的信号。
“还未曾问过尊驾姓名?”尉屠池将手伸向明月皎,看她眼含警惕,他不由笑笑:“不用担心,小可这次约你前来并非为了一时之间争个高下之分,而是希望我们仅以普通人的方式相处相处。”
“小可”这称呼可是和尉屠池的样子毫不相干。
明月皎轻嗤一声,那双过分黑白分明的双眼之中似乎带着些许嘲弄:“咱家不信。”
眼下两军兵戎相见,他轻飘飘一句以普通人的方式相处自然不能当真。
“既然不信,为何赴约?”尉屠池笑意收敛了几分。
明月皎自然不会将真正的原因告诉他。
尉屠池似乎也没想要明月皎的回答,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他耸耸肩,率先走到前面带路:“你便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来,你以太监自居,但看你年纪轻轻,心计手段又如此之高,像你这般样貌之人,想来你定是天子近臣,我们这里虽然远离大盛京都,但并非对京中之事一样不知。”
明月皎没有接话,但握着刀柄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她不是没有从最坏的角度考虑过,如若自己的身份信息对方早起全部掌握,大不了她就和此人同归于尽。
冷风吹过她身上的大氅,尉屠池自然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
“想来你定是那声名在外的东厂督主明月皎。”尉屠池将目光转向明月皎:“不知小可是否言之有误?”
“看来咱家恶名远扬,竟然都传到了你们楼兰人耳中。”明月皎笑笑,她并不惊讶尉屠池能猜到她的身份。
就如她也掌握了他的全部信息一般。
“不管怎么说,督主大人颇负盛名,”尉屠池话锋一转,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只是……我还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
风沙迷人眼。
明月皎抬眼看向他。
见自己此话引起了明月皎的兴致,尉屠池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大人,此处不宜详谈。”尉屠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顺着他指尖的目光看去,知道他所引的方向正是通往楼兰城中。
无论她有多少通天本领,若只身入这楼兰城,恐怕……
尉屠池看出了明月皎的迟疑,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颇有耐心的等在原地。
明月皎思忖片刻。
她最后看了一眼鹄阳关。
似乎有人在注视着她。
“恭敬不如从命。”
……
沈诀借着夜色的掩盖,带着人马悄无声息的回到了鹄阳关。
他带着一半人快马加鞭赶回鹄阳关来,剩下的人则被他安排到了楼兰城附近埋伏起来。
耳边是吴将军对他的夸赞之声,他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飘忽着在找什么一般。
“但是吴将军,”沈诀终是打断了吴将军的话:“阿皎……明大人呢?”
他以为是明月皎觉得自己动作太慢,所以懒得来见他。
虽然心里有一点点失落,但是很快被即将重逢的喜悦所取代。
在吴将军开口之前,沈诀正在想一会儿他要怎么去见明月皎,他现下看着太过狼狈,至少也要洗干净脸,重新束发,净了身子,戴个她喜欢的香囊,再换身颜色鲜亮些的衣裳去见她。
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又要将这些天他对她的思念一点一点告诉她。
她是否也想见他?
阿皎最是面冷心热,想来定然会心疼自己的。
沈诀不自觉的唇角微微上扬。
“大人她……”吴将军面色凝重。
“她在哪里?”沈诀也不知为何吴将军说话变得这般吞吞吐吐的,他心间升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就和他日夜兼程往回赶时那莫名的心慌一样。
他的笑意僵在脸上。
“她……”
单刀赴会。
吴将军把事情告诉沈诀的时候,那么简短的几句话,他竟然有些听不懂了。
“你就真的让她一个人去了?!”沈诀的声音不大,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抖。
吴将军叹了口气:“这是军令。”
沈诀合了合眼,他何尝不知道明月皎是怎么想的,也知道是自己为难了吴将军,但是他没办法在这里干等着,于是转身要走,却被吴将军看穿了他的意图后拦住。
吴将军又重复了一遍:“这是军令,大人也吩咐谁都不许跟过去,违者,斩立决。”
沈诀平静的对上吴将军的眼睛,他现在倒是完全冷静下来了:“我等着她来砍我的脑袋。”
沈诀说罢便要离开,吴将军见拦不住他,竟直接拔剑相向。
听见剑锋出鞘的声音,沈诀像背后长了双眼一般灵巧躲过,吴将军的招式虽不致命却格外难缠。
可沈诀的武艺显然出乎了吴将军的预料。
沈诀的耐心越来越少了,现在明月皎生死未卜,他不想再装模作样下去了。
他一个假动作夺了吴将军的剑,剑尖直指吴将军的左眼:“本王心意已决,还望将军不要再阻挠了。”
听他自称为王,吴将军不由怔住,沈诀没多解释,只是摘下面上黑纱,而后拿出了皇子金印。
“你……”
沈诀不再多说,他将剑扔还给吴将军,重新戴上黑纱,而后转身就走。
一、二、三、四、五、六、七……
沈诀忽然昏倒在地。
等他再次醒来,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在床榻之上。
对上吴将军一脸无奈的神情,他的怒火攻心,大喝道:“吴樾!”
“你怎么敢!”
“抱歉,这些是明大人的吩咐。”吴将军耸耸肩。
沈诀还要说什么,却只感觉头部传来晕眩感,他眉头紧紧皱起:“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吴将军表情不变:“也是明大人的吩咐。”
沈诀不说话了。
吴将军以为沈诀终于消停了,刚想要松一口气,却敏锐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疑惑转头,却见沈诀唇角溢出血来。
“吴樾,你若不放本王离开,本王便咬舌自尽。”
吴将军顿感头疼,他有些后悔,早知刚才拿东西给沈诀的嘴堵上了。
他正想要说什么,沈诀语出惊人,他的神情变得庄重,带着循循善诱:“本王是阿皎的情人,若她身死,本王绝不独活,她此行九死一生,若吴将军不放本王走,那本王提前殉情,即刻赴死。若吴将军愿放本王离开,本王以我对阿皎的情谊担保,本王出事,绝对不会牵连于你。”
情人?!
吴将军惊疑不定的看着沈诀。
他气恼的涨红了脸:“就算你是皇子,也不能随意毁明大人的清誉,你明知明大人是……”
沈诀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