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被窝里,就会感到浑身浸泡在热水一样的舒适。
时间还不是很晚,张宛央一点儿睡意也没有,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床上。她的手来回翻着铺展开的书,表情也很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客厅响起来脚步声,她顿了一下,然后抬眸寻出去,发现荀玮也正巧往这边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
带着疑惑的神情,张宛央问他:“你怎么不睡觉?”
荀玮不答反问:“你又怎么不睡觉?”
“我睡不着,”她挪了挪屁股,腾出一块空地,“你坐。”
“我也睡不着。”荀玮说道,“既然你也睡不着,那我们聊聊天吧。”
“好啊。”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荀玮坐上张宛央的床,和她聊起了天。
因为白天的谈话,荀玮有些好奇张宛央的家事,不禁问:“你爸爸因为什么离开了你?”
这句话对张宛央来说并不算得上是唐突,毕竟这件事在村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当时虽然小,但是也是个记事的孩子。
她的父亲叫张志和,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热情大方,所以哪怕是有一点儿小事,他都愿意去帮忙,即使家里很穷,他也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许就是因为他的性格,她的母亲才心甘情愿地嫁给他。这样的性子固然是好,但有时候也会给自己招来麻烦。那年夏天,张志和在家里还未睡起午觉,就被外头的人喊起来,让他去救人。
——有孩子掉进河里了。
就是最北面那条无边无际的长河,那时候好像还没有现在这般辽阔,只是一片小小的河流,现在不知为什么开发得这样快,竟成了一片汪洋长河,对岸遥不可及。
当时谁也没当回事,小小的张宛央看着爸爸穿着拖鞋就急匆匆地了出去,小孩子好奇心重,她也想着跟过去,但是被当时堵在门口的一个女人给搂住了。
那是之前的书记夫人,她对她说:“水太深了。”
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张宛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抱怨自己:“那个时候要是我挣开她的怀抱,哪怕出去看一眼,我的爸爸或许就会有救。可惜我还是选择听话地待在她的身边,爸爸离去的背影成了我眼睛里渐渐远去的光,那天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张志和因为救人而溺水身亡。
失子之痛给爷爷带来了莫大的打击,老伴走了,现在连活泼洋溢的儿子也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是谁都可以忍得住的。事发后,张宛央的母亲并没有见客,她躲在房间里,书记夫人想来看看她,也给她拒绝了。村里人来看过他们一家,村书记保证,以后会照顾他们一家老小,而照顾的费用,本该是每月规定的一千元。但自从张宛央的母亲改嫁后,书记就突然告诉他们,村里临时决定撤掉一半的费用,改为现在的五百元。
和当初张宛央有疑问一样,荀玮也有一个逐渐清晰的问题:“那么你的妈妈改嫁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你吗,最起码的抚养费应该会给到手吧。”
“来看过,最初也给过钱,只是……”张宛央喃喃道,“被偷了。”
既然生下她,那就得管她,纵使张宛央的母亲已经改嫁他人,也还是总惦记着这个在张家村里过苦日子的女儿。自改嫁后,她曾给过爷孙一笔钱,但不知怎的,最后那笔没有存入银行的钱不翼而飞了,家里被翻过的痕迹也在说明,有贼进来过。从此以后,张宛央明确跟她的母亲说过,这笔抚养费先不要给她,她不上学,与爷爷的吃喝也不成问题,这笔钱暂时不需要。爷爷与她的意见一致,她的母亲也就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只有她知道,理由都是美化过的,她在这里生活得很拮据,之所以不要那笔钱,不是害怕再被盗窃,而是她知道城市里的生活也不容易,她的母亲同她没文化,工作定是相当吃力,总归村里的花费要比城市里少一些,她想着能让母亲过得好一些就好一些。
荀玮听着和他近似的经历,一时间仿佛在张宛央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他们两个可谓说是同病相怜,小小的年纪就没了家长。荀玮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却没想到她竟这么善良,不惜毁了自己的前途,也要照顾好自己的亲人,当真是重情重义。说着这些过往,难免会勾起伤心事,他念着小姑娘在临睡前谈论这些事情,会更加辗转反侧,索性缄默不言。
但是张宛央却忍不住想要听听荀玮又是因为什么而睡不着。
“我睡不着有我的理由,你呢?”
“我也有我的理由,”荀玮说,“我姑姑的忌日就要到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可是你姑姑不是已经嫁出去了吗,她的……”张宛央没有说出那个词,因为在农村里是比较忌讳的,她在空中比划几下,最后艰难地说道,“那什么不应该在她丈夫那里吗?”
“是的,她并没有回来,”荀玮说,“但是为了纪念她,我在村里的后山头那里给她筑了一个,想着回去烧点纸看看她。”
原来是个空壳子。
“我跟你回去吧!”
荀玮听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行!”
“为什么!”张宛央不明白荀玮为什么会这么直接拒绝她,不乐意道,“我跟你都这么熟了,一起回去看看姑姑怎么啦?你要觉得不公平,等到我爸爸的忌日时,你也跟着我去。”
“这不一样。”荀玮还是拒绝的口吻,甚至连表情都开始凝重起来,“总之,你不能去。”
“我不!”张宛央可不会想到这么多,她就是觉得荀玮还是把她当做外人,这让她很不舒服,明明她都已经把他当做家人了。
无奈,荀玮只能先轻声安慰她:“那里很危险……”
张宛央只想要一个结果,并不想听他所说的任何道理。
“我知道你是怕我在那里出事,但你总会保护我的吧。”张宛央见荀玮还是之前不情不愿的样子,急得她左思右想,“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和他们说,我和你是一对儿!”
这句话一出口,荀玮凝重的面孔瞬间演变成土崩瓦解的稀碎,他错愕地看向张宛央,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与此同时,张宛央的表情也说不上轻松,她紧张得不行,就像是真正的表白一样,心脏左冲右撞,在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黑夜里格外的响亮。
既然都这样说了,张宛央也不在撑脸面,她想,倒不如假戏真做,按照心意来履行自己的想法。她紧张地叹气,冰凉的手因为刚才的话渐渐烧起来,脸也发烫,甚至望向荀玮的眼睛里也有耀眼的光芒:“小苟,我其实……嗯……挺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