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赶在年前搬到了杭州，温明秀带着小琳和家里的人到齐城和高希文一起过年。

之后的时间里温明秀大部分时间都在齐城，偶尔回杭州处理一些紧急的事情。

两年后，1931年。

温明秀回杭州处理一些事情，原定三天就可以结束，结果碰上张婉秋重病，温明秀让温成坤专心照顾母亲，就继续留下了。

张婉秋自从那日频频受打击后，就一蹶不振，以泪洗面，最终病倒。

温成坤照顾了她几日后，她还是郁郁而终了。

高希文军务繁忙，没能亲自前来吊唁，只是派了手下一个信得过的人前来。

张婉秋下葬后，温明秀就打算回齐城了。

高希文的下属却表现得欲言又止，只是试图不让温明秀回去，找了许多借口，温明秀察觉出不对劲。

她问：“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要试图骗我，我有的是办法知道，问你是给你机会。”

下属还没开口，突然春分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见温明秀在说话，就站在一旁等。

温明秀喊了声：“春分，有什么事就过来说吧。”

春分走过去，拿出一份报纸递给温明秀。

温明秀疑惑的接过报纸，看了看被春分折出来的部分，报纸里说就在昨夜，南满铁路被炸，日军对北大营进行猛烈进攻。

温明秀一下紧张起来，虽说距离还远，但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她不禁担忧高希文和高煦阳的安危。

温明秀对下属说：“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能瞒着我呢？”

“我是昨夜接到将军的来电，是将军不让告诉夫人的，我必须听从将军的指令，望夫人见谅。”

温明秀此刻却没心思与他争什么，她立马去到书房，给高希文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温明秀立马说：“你又想把我撇开？”

高希文叹气说：“对不起，但这注定是败仗，我不想再让你也涉险。”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你今天才知道这个消息，你知道现在日本人打到哪里了吗？现在已经没了18座城镇，长春的东北军自发反击，能否扛下来我们不知道。如果有那一天，我也会反击，生死不论。”

温明秀震惊于这个数字，怎么会这么快，很快她又想起高希文桌上的一份文件，她是帮高希文整理书桌时偶然看见的，上级早有命令，“对日兵挑衅，不得抵抗。”

所以北大营早已依令收缴军械，存于库房，难怪……

温明秀说：“我现在去找你，这一次你说什么也不许把我丢下。”

“小雪，”高希文无奈地说，“你不能来，我以经打算把爸妈和煦儿送去杭州，你要留在杭州，照顾煦儿，他才五岁，不能没了爹又没了娘。”

“高希文，”温明秀急得都要哭了，“你又骗我。”

“好了好了，别哭，一切都还没发生呢，我不过是未雨绸缪，你别杞人忧天了。”

“你就是在骗我。”温明秀哪里会不知，如果事态没有那么严重的话，高希文是不会做这样的安排的。

就像在安排后事一样。

高希文匆匆挂了电话，温明秀六神无主的坐了许久。

最终，温明秀还是留在了杭州，她每日提心吊胆，看着东北一条接一条的战报，越来越严峻的事态，几日后，她给陆秉逊打了电话。

陆秉逊却告诉她，南京政府决定暂取逆来顺受的态度，等待国际公理的判断。

又过了几天，高煦阳到了杭州。

温明秀刚处理完商会的事情，天权就进来了。

他跟温明秀说：“姑姑，小暑姐姐回来了，正在前厅里等你。还有煦儿和几个不认识的人。”

温明秀听后急忙赶去前厅，路上还问天权：“高将军可在？”

天权摇头说：“没看见。”

温明秀来到前厅，看见温小暑牵着高煦阳站在厅中央，旁边是两个贵妇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就是徐露，却不见高希文的影子。

温明秀心下了然，她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到高煦阳面前，僵硬地蹲下看着他，勉强挤出笑容，轻声问：“煦儿，爷爷奶奶呢？他们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高煦阳看见温明秀，就扑到她怀里，许是一路颠簸，他很快就睡着了，温明秀把他哄着放到床上。她给徐露等人安排了房间，让他们先去休息一下。

随后，温明秀来到书房，听温小暑汇报。

那天高希文挂了温明秀的电话，就让人把温小暑请到高家，他把离开的事宜都安排好了，温小暑和其他人纷纷去准备。

第二日，温小暑去高家接人，结果高征和齐曜春，还有堂兄高鼎文，堂嫂吴望舒，侄儿高启阳都不愿意离开。

他们不愿意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他们死也要死在故土。

正在争执时，许深和胡虔来了。

许深请求高希文同意让温小暑将他的妻子和儿子也带走，他和他的弟弟许渊会留下来，和高希文作战到最后。

胡虔也是想让温小暑带他的妻子和女儿离开。

高希文同意了。

胡虔走到温小暑面前说：“请你带句话给她，就说‘小琬，对不起。’。”

温小暑不明所以，问：“小琬是谁？你要我给谁带话？”

胡虔笑了一下，说：“也对，你应该不知道。小琬就是温明秀，这个名字是我起的。”

高希文眯着眼看向胡虔，胡虔笑了，说：“如果我再洁身自好些，明秀此刻就是我的妻子了。”

他终于扯开了面具，将真实的自己展露在众人面前。

胡虔就是陆承钊，年幼时陆承钊十分喜欢温明秀，常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还给温明秀取了个只有他能叫的小名“小琬”。

他幼年第一次见到温明秀是在一场宴会上。

温明秀当时迷路了，碰巧遇见陆承钊，两人一起蹲在后花园的草地上看蚂蚁，聊着天。

聊着聊着，说起名字，陆承钊问为什么三姐弟，就温明秀的名字为什么不是玉，温明秀给他解释了半天，他还是不服。

最后，陆承钊说：“你弟弟叫明琰，‘怀琬琰之华英’，我以后就叫你小琬吧。”

后来，温明秀只要去南京，陆承钊就会带她出去玩，骑马，偷陆秉逊的手枪出来打鸟，后来被陆秉逊狠揍了一顿。

那段时间是美好快乐的，后来陆承钊长大了，跟陆秉逊身边的士兵们玩得很熟。

之后，他学会抽烟，逛花楼，挥金如土，纸醉金迷，身边围绕的都是权贵子弟和美女。

陆秉逊每每大发雷霆，将他狠狠教训，可他却屡教不改。

苏晴好说他是遗传，和老子一个样。温亦山悔不当初，想要退了婚约，可陆秉逊每次都诚恳的认错，保证，赔一大堆礼，温亦山伸手不打笑脸人，有气也没处撒。

再后来，温亦山和苏晴好去世，温明秀守孝三年。

三年一过就是婚期，温明秀明确表示自己和他只是兄妹，陆承钊也心知自己已经配不上温明秀了，但如果让温明秀提出来要悔婚，难免会得罪陆秉逊。

所以，陆承钊主动提出要退婚。

他找了个人，化名胡虔，把他们的婚书送到温明秀手里，让温明秀先烧了婚书，之后他再跟陆秉逊坦白是自己执意要退婚的。

但他此举其实对温明秀来说，是有些羞辱人的，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对温明秀心有愧疚。

他后来随母姓，改名胡虔，自愿参军，得知温明秀在齐城后，辗转许久，托了些关系也调到了齐城。

高希文听罢，不置一词，陆承钊说：“小琬回苏州后，我经常设宴邀请你，安排那些美女，其实是有些黑暗的想法，我总想着让你变得和我一样，这样小琬就不喜欢你了。”

他自嘲地摇摇头，说：“不过现在看来，小琬的眼光不错，高将军确实是渊清玉絜。”

高希文说：“那胡，不，是陆少校，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呢？”

陆承钊说：“你们结婚时，沈将军是不是送了很大一份贺礼？是我请他替我送的，给妹妹添些喜气。”

高希文已经听明白了，他笑着说：“那便多谢大舅哥美意了。”

陆承钊在高煦阳身前蹲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锁，挂到高煦阳脖子上，说：“这是我送你的满月礼，你该叫我舅舅。”

高煦阳转头看向爸爸，高希文笑着点了点头，高煦阳就乖巧地说：“谢谢舅舅。”

“真乖。”陆承钊站起身，“我也留下，和齐城共进退。”

最终，温小暑就只能带着高煦阳他们回来。

温明秀已经明白了，高希文已经决定要死守齐城了。他把高煦阳送回来就是为了让温明秀留在杭州，他又一次把温明秀丢下了。

温明秀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打电话给他，结果这次竟然没接通，她又打给陆承钊，依然没通，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温明秀转而打给陆秉逊，陆秉逊十分严肃地告诉她，日军就在今日，就在刚刚，发起了对齐城的进攻。

挂了电话，温明秀就打算立马出发去齐城。

温祎和进了书房，说：“姑姑，我知道你心里着急，这些天你一直都是这样，现在听我说一句好吗？姑丈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不希望你陷入危险，你还有煦儿，有我，有三房的那么多人要管，这个时候不能乱了阵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现在必须要冷静下来，做好最坏的打算，安排好一切事宜。”

温祎和这几年越来越老练了，温明秀想起高希文给她说的一个笑话。

当时温明琰刚出国，温明秀还郁郁寡欢，高希文就说：“小玉发现小琳的侧脸和你一模一样，还以为小琳是你的女儿，跟她吓了一大跳。现在还真成你女儿了。”

“她是长得像我妈妈。”

可性子，却和温明秀一模一样。

温明秀听进去了，她冷静下来，在家中坐镇，吩咐春分有任何消息及时告诉她。

几日后，徐露带着孩子离开，准备去投奔远房亲戚，温明秀给了她一些盘缠，让天璇送她们去了火车站。

天璇回家时碰巧遇上送信的，就随便把信收下，送去书房。

书房内，春分正低头，小心翼翼地说：“姑姑，高将军……齐城守城将士全军覆没，高将军殉国了。”

温明秀猛地抬头看着春分，她明明已经预料到了，可还是不愿意相信，她像没听懂一样，直直地看着春分。

这时天璇进来了，她将一封信递给温明秀。

温明秀打开一看，信里只写着：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殒，名可垂于竹帛也。

小雪，你要记得多笑，要开心些，我走了，你要多加保重。

温明秀这一刻再也没有办法不相信了，她知道高希文的气节和魄力，也知道高家人的品性，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温明秀强忍悲痛，打了电话给陆秉逊，她看起来还算镇静，可天璇看见温明秀的手指甲都掐进肉里，已经流血了。

陆秉逊声音沙哑，听起来苍老了许多，他说：“明秀，他们都没了。”

“高家人有血性啊，高希文，还有他父亲，堂兄，侄儿，全部战死。他母亲和堂嫂在城破那一刻，也自刎了。”

温明秀几乎没有反应，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就那么愣愣地听着。

“据我所知，所有尸体都被扔到乱葬岗。尸山血海，怕是找不到了。”

温明秀的眼泪无意识的掉落，她拼着最后一丝理智，说：“我知道了，多谢陆叔叔。承钊哥哥的遗孀和女儿还在我家，过几日，我会派人护送他们回陆府的。”

“好。”

挂了电话，温明秀浑浑噩噩地走回房间，小翠想和她说话，就抱着高煦阳在她面前晃，也没有得到回应，最后是温祎和来将高煦阳抱走，然后吩咐别人不许打扰温明秀。

卧房中只剩下温明秀一个人。

温明秀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枚玉佩，她看着玉佩，不知不觉流了眼泪。

她小声的哭着，慢慢地蜷缩起身体，把玉佩紧紧地放在心口的位置，久久不能平静。

小翠担心得问：“小姐一个人待着，会不会出事啊？”

温祎和说：“不会的，她只是一时没缓过来。姑丈不在了，她还要活下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