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他乡的战场上连尸骨都找不到。
小提琴首席的妻子放弃音乐成为工厂女工,在费力养大孩子后死于疾病,而他的孩子将重蹈覆辙和他父亲一样踏上异国的战场。
"是啊,我很幸运。"蝴蝶吸饱了花蜜振翅飞去,看着飞远的蝴蝶史塔克先生咳嗽了一下,"抱歉耽误了你们的教学时光,您继续上课吧,珊莎和艾莉亚就请您多多费心了。"
"没关系,都是老师应该做的。"
送别了史塔克先生,看着远处向自己招手的两个小姑娘,深吸一口气林安向他们走去。这世间有太多残酷的事情了,作为老师她要保护好这两团代表着希望的小火苗,不要让即将到来的风雨吹散了她们。
晚上将两个姑娘都哄上床睡着,点开书桌上的台灯林安写起了明天的教学进度。苏菲和凯特忙于工厂的业务,史塔克先生身体不好有心也使不上力,作为家庭教师的林安慢慢的成了两个孩子最知心的朋友,这让女佣长又喜又忮忌。
确定好明天的教学计划,关掉台灯收起笔记。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左右了,她准备等下个休息日就把寄信到柏林,但愿凯瑟琳能原谅自己这有些迟缓的来信,毕竟她现在工作很忙她们最好谅解一下。
午夜护工的惊叫打破了别墅的寂静,满头炸毛弹起身坐在床上,刚被吵醒的人还有些懵,但听到护工的声音她还是穿上大衣往声源处走去。
穿过已经围了一群的人墙,她看见史塔克先生面色痛苦的躺在床上,嘴部胸口和被子上都有大量鲜血,浓厚的血腥味刺激的众人有些反胃。
直到医生带着护士急匆匆的赶来人群才散去,看着紧闭的大门和哭泣的珊莎,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穿黑斗篷的人站在房间门口,黑色长袍下是闪着寒光的镰刀。
【凡人终有一死】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在天明时离开,随后来的是身着黑色长袍的神父和修女,他们带来圣经和葬礼要用的物品,再之后是制作棺材的木匠和地方政府的见证人,握住父亲的手珊莎无助的哭泣。
"别哭了我的小火苗。"看着哭泣的女儿史塔克先生很想再说些什么,但肺部又是一阵翻涌的疼痛,一口鲜血再次从口中吐出,一旁的护工拿着小盆和毛巾帮他清理。用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着照顾自己多年的护工,再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们,史塔克先生呼出一口含着血腥味的长气。
"林小姐,麻烦您带她们出去吧。"
"好的,艾莉亚珊莎,我们出去吧。"
先将哭成泪人的珊莎扶起走出卧室,身后的艾莉亚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跟着老师。此刻庄园里所有人都在忙于处理这突发事件,扶着珊莎林安将她们带回自己的房间。
"老师,医生说爸爸最多只有半个月的生命了。刚刚神父和修女也来了,爸爸他真的要死了吗?可昨天他还出来晒太阳检查我们的功课…"
“珊”莎。
将哭泣的孩子抱在怀里安慰,林安不知道要怎么向她解释死亡,刚刚她抓住空隙问苏菲凯特要怎么和孩子解释,很显然两位母亲都不想孩子留下阴影。林安思考要不要编个善意的谎言,比如史塔克先生要去美国养病之类的,等她们长大就能去美国看他了,毕竟她小时候就是这样被家人告知的,也许在这个年代的小孩身上也适用。
“老师,史塔克叔叔要真的会死吗?”被吓傻的艾丽娅终于开口说话,谢天谢地林安还担心她被吓到失语。
“不会的,他只是要去美国养病而已,那里有一家很好的医院可以治好他的病,但治病要很长时间,等你们长大了就…”
“你骗人!”
“啊?什么?”
“我听妈妈和凯特姨妈说了!他要死了。我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死了就是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翘着小辫子艾丽娅直直盯着自己的老师,对被欺骗的事她很是不满,如此对视几秒,林安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头,而珊莎被惊的停止了哭泣,但当她反应过来后更悲切的哭声听的林安心里难受。
此刻看着面前哭泣不止的珊莎,她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和曾经的林小姐,她们都曾经被善意的谎言欺骗过,但当那真相摆在面前时,无论是哪段记忆里她都哭的很惨。
或许是时候让孩子们面对真相了,她们有知道这些的权力,没有人喜欢被欺骗。
"珊莎,你的父亲他很坚强,他从世界大战的战场上活着回来,为了见证你的成长他离开故乡来到瑞士,这十一年他过得很幸福但也很痛苦。毒气烧伤他的肺部和皮肤,你也见过他手腕上那些可怕的疤痕对吧?坦克炸开的碎片一直停留在他身体里,那些小铁块搅烂了他的肺部让他每一次活动身体都会很痛苦。"
"可是我们不是有医生在吗?如果瑞士的医生治不好他就换其他医生,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甚至美国有那么多医生,我不相信没人能治好他!就算现在不能痊愈,那再坚持几年说不定就有可以救他的医生出现了!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呢!"
女孩的哭喊回荡在房间里,一直坐在书桌椅子旁的艾莉亚也忍不住泪水,面对情绪崩溃的珊莎,深吸一口气林安并不想编造出一个圆谎的童话,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童话,曾经的珊莎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活在父母的庇护下在安全的庄园里健康成长。
可她不能永远做一个小孩子,战争即将来临她必须成长起来,尽管她才十一岁。凯特女士或许能帮她打理家业,但当凯特也老去那天她要怎么办?拥有庞大资产的独生女儿,林安仿佛看见一片布满毒蛇的水池,那团被悉心呵护的小火苗就在蛇群中间,那些毒蛇吐着信子眼里是对权利和财富的渴求。
"珊莎你听我说,艾莉亚你也过来。"坐在床上两个小姑娘坐在身边,伸出胳膊将她们抱住,看着窗外飞过的蝴蝶林安再次深吸一口气,"我小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一场葬礼,去世的是家旁边的邻居奶奶,参加葬礼的时候我很疑惑为什么她的家人没有哭,相反他们一直在笑着和宾客们聊天,而且参加葬礼的大人们也没有一个是悲伤的,甚至一些人还羡慕老奶奶走的时候没有受罪很幸福。"
"死亡怎么可能幸福呢?她的孩子们肯定早就希望她离开,这样就能分掉她的财产了!"抬起头发出不满的疑问,艾莉亚不明白为什么家人去世了还能笑出来。顺了顺小狼崽头上翘起的金棕色发丝,轻笑一下林安继续讲起那场葬礼,以及林小姐参加的那场。
"是啊,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甚至葬礼结束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和那家人说话,因为我觉得他们很冷血。可后来我的母亲也去世了,她也是因为肺病,在被病痛折磨了两年后她也离开了我。"
“为了延缓她的生命我们做了很多努力,但她还是一点点消瘦枯萎下去,直到最后她去世那天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和曾经的她完全判若两人。她曾是在花丛中肆意飞舞的蝴蝶,最后却囚禁在狭小病床上随风折断。从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与其痛苦的活着,我更想摆脱残破虚弱的□□,我的灵魂会在世界各地开启一场更美妙的冒险。"
"老师…"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接下来的话我希望你们两个能记住。"看了眼停下哭泣还在安慰自己的珊莎,抬起头望向窗外,她突然想到了大学第一次实验课,那只被自己实验解剖掉的小兔子,"死亡从来不是结束,它是另一场伟大冒险的开始,那些逝去的人消失的只有□□,只要我们还记得她,那她就从未离开过我们。"
"珊莎,你的父亲很厉害,为了你和你母亲他一直坚强的与病魔做斗争,但与疾病斗争是很痛苦的,你是希望他一直那样痛苦下去,还是换另一种方式陪伴在我们身边?你应该还记得他尚未生病时样子吧。"
"我记得,我还记得小时候爸爸会把我扛在肩膀上,我们会在秋天去乡下老房子钓鱼,到了夏天我们一起在农场里骑马,那时候我觉得爸爸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就像故事里强大的战士一样。"
"可不知道从哪天起,爸爸的身体就开始变差了,我们找了很多医生还从伦敦搬到了瑞士。他第一次吐血的时候我好害怕,那些血不断的从他嘴里流出来,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哭,我害怕他把身体里所有的血全部吐光。其实这么长时间我已经知道了,爸爸他肯定会先一步离我们而去,但当医生真的宣告他马上要离开我们的时候,我真的好难受,老师我应该怎么办?"
抱住轻声哭泣的珊莎一滴泪水从眼眶低落,她从未想过来到这里见证的第一场死亡不是在战场,而是在庄园里教导的学生的父亲。
"多陪陪他吧,你父亲肯定不希望在最后的时光里,看到的是宝贝女儿的哭脸。"
"我知道了老师。"
“当然人还是要好好活着的,我还想长命百岁看你们变成大老板呢。”
窗外的蝴蝶已经飞走,一朵枯萎的蔷薇花垂下曾经盛开的花瓣,在它的枝干上一个小小的花苞即将开放。
因为早已料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偌大的庄园里没有一个人在悲伤的哭泣,神父和修女为那一刻随时待命,木匠为他量身定做了上好的棺材,在公证人员的见证下史塔克先生的遗产全部分配完毕,除去留给父母的那部分外,剩下的财产和爵位全由珊莎继承。
也是这个时候林安才知道史塔克先生是个贵族,还是拥有城堡的伯爵先生,而他的名字和两姐妹也非常配套,奈德.史塔克。
在医生离开的那晚凯特就寄信到了英国,奈德远在英国的家人,还有曾经出生入死的战友们也都赶到庄园陪他度过最后的时光。
透过房间的窗户,她看见所有人都坐在花园的遮阳篷下,奈德依旧要由护工推着轮椅出行,翻看相册他们谈论着曾经的时光。凯特正遵循传统一针一线的缝制寿衣,珊莎坐在小椅子上帮她整理有些凌乱的丝线,虽然虚弱但奈德还是为自己的寿衣提了些意见。
这段时间林安的教课被暂停,不过也好,这样她们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对方,如果生命最后的时光是这样度过,那死亡也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医生说的话很准,六月初一个笼着薄雾的清晨,在家人的陪伴下史塔克先生安详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死神如约带走了他。
整个葬礼过程很顺利也很安静,所有人包括珊莎都没有哭泣,穿着家人为自己缝制的寿衣,史塔克先生面带微笑躺在布满鲜花的棺材内,被象征着家族的粉色蔷薇花包裹,奈德`史塔克开始了另一场只属于他自己的冒险。
前来悼念的宾客也没有很悲伤,将上好的白葡萄酒洒在松软的土地上,他们回忆起这位总是很宽容和善的先生。
三天后是下葬仪式,参加的也都只有亲密的家人,作为刚接触俩个月的家庭教师林安留在庄园里看家,清晨剪下一把带着露水的蔷薇花,拜托苏菲将这捧花放在棺材上,她用这种方式为史塔克先生的新冒险送上礼物。
庄园内很安静,拿起笔她想写一封信给柏林的朋友们,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写些什么,但还是洋洋洒洒写了几十张纸。将几封贴着漂亮邮票的信件交给男佣,林安不知道这些信件能不能顺利送到她们手上,毕竟辣脆德国对这些文字管理严格,怕不是第一眼看信的人是检察员。
当然更有可能是某个穿黑衣的家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