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枕:“……好的,卫大哥。”
眼见着面前的路越走越熟悉,姜枕心中隐约察觉到些不对,问道:“卫大哥,你们这是只有一家客栈吗?”
卫井道:“对啊。”
……难怪。
姜枕收了声音,跟着卫井缓步去到客栈里头。阿姐和东风行正坐在门边的位置上下棋,卫井看了一眼:“挺有趣儿。”姜枕便依言看局,看不懂。
反倒跟消潇对视,不知为何,姜枕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是那种欲言又止,让人直觉得心里不舒坦。等顶着目光坐下了,卫井喊小二来:“要两碗羊肉汤面。”说完,问姜枕:“小兄弟,你就住这吧?想吃点什么?”
想起腐肉,姜枕哪还有胃口:“随便就好,大哥不必破费。”但怕卫井劝他,又补充道:“……我想喝酒。”
卫井“哟”的一声,有点惊讶:“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酒鬼!好,就依你的,小二,上两壶好酒来!”
“好嘞!”小二连声应了。
姜枕心里的不适刚被这点活人气息冲淡,又被消潇的目光挑了起来,难受到坐立不安。因为消潇看他的眼神愈发沉默,最后竟有一种陷入思索的感觉。姜枕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通,什么都没有、最后他感觉自己坐的不是板凳,而是带刺的凶器。
姜枕如鲠在喉,站了起来:“大哥,我先出去一下。”
“干啥去?”
姜枕没想出好理由:“人有三急。”
“这样啊,快去吧。”
姜枕便逃也似地出了客栈,等到了外边,凛冽如猛兽的风一吹,倒直把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一地,清爽了很多。看着凝结的霜上倒影的残影,姜枕碰了一下自己的脸,也没什么脏东西啊。
他正想呢,余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客栈里走了出来,果不其然,正是消潇。这次她把眼神收敛了许多,只开口道:“你这是怎了?”
姜枕被她反问得一懵:“没怎么呀。”
消潇略挑了下眉毛,目光直白地看着他的脸:“你……”
姜枕:“我……”
消潇莞尔:“脸上有印子。”
姜枕瞬间懵了,僵在原地。
消潇道:“你在外头是摔着了?”
姜枕又松了口气。
消潇却摇头,语气揶揄:“看着不像。”
“……”姜枕瞬间垂下头,试图把脸藏起来。
“在做什么?”
谢御的声音虽好听,如泉滴玉石。但在现在的姜枕看来,无疑是平地起惊雷。他倏地一抖,现在不想藏着脸了,只想找个乌龟壳背在背上。
消潇的视线在他们的身上来回梭巡:“没什么,姜少侠才回来。”说完,她下意识地瞥了眼手腕,又收回:“我瞧他脸上有些印子,虽然不明显,但怕是摔着了。”
谢御:“嗯。”
姜枕感觉到谢御走到了自己面前,将他前边的光景全部遮住了,声音响在上头:“抬头。”
消潇的声音随之而来:“那我先进去了,姜少侠,跟你同行的那人是谁?”
姜枕抬脸,跟谢御的目光相撞,被烫得想躲:“将军……希冀的化身。”
听着消潇走了进去,这条路上人那么多,分明没人看着他们,鬼魂更不会思考,但姜枕仍旧觉得很紧张很紧张,他心里知道这样不行,不就是亲了脸,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是,姜枕还是不敢面对谢御。
不过他不开口,谢御这个冰棱子就更难起话头了。姜枕强行把那奇异的羞压了下去,脸上没那么烫了,才问:“你酒醒了?”
“嗯。”
……这让他怎么说。
“那……”姜枕哆嗦了一下,开不了口了。他听见谢御在笑,谢御又在笑了,自从从无边海涯回来后,他虽然跟别人还是那副模样,在自己面前,表情却多了些。
这是件好事,又是件不太让人习惯的事。
谢御问姜枕:“你怕我?”
怕到谈不上,姜枕就是没想过怎么面对他,尤其是被亲了脸之后:“不怕。”
可他要躲进乌龟壳的模样,看起来就是怕极了,谢御神情很淡,“嗯”了声,又说:“我信你。”
姜枕瞬间更窘了。
他不想站在这青天白日里说这些莫名的话,将谢御的臂膀推了下,要拉着谢御往前走,却被跟锁在地上的脚纠结了一阵。
他想,如果回客栈都是这样,那在哪经历都一样。姜枕必须把事情说开。
虽然姜枕不知道谢御为什么会亲他,可能是因为醉酒,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可有一个疑问已经在他心里积压很久了。
姜枕深吸一口气,转了过去,直直地面对了谢御,不违抗谢御的视线。
谢御的手指微动了下。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脸很瘦,在指尖的映衬下还会显得小巧,肤色也白,看不出已是百岁的模样。眼尾垂落时如倦蝶栖枝,轻扬又氤氲未散,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盏里盛着的隔夜残雨。
少年带了些勇气来,更像是朝露待日晞。能一眼窥见前世的孤寂,和今朝恣意的风流。
谢御没忍住,轻抬了下手,顺从心里的声音落到他的脸上。如羊脂玉的触感在指纹间蔓延,他很难形容现下的感觉。
喝醉酒是真,但他并非不清醒。
反而是借酒消愁,将那些不明白的“醋”都化解。可没想到不仅没回到从前,反而更加的深重。
谢御已经忘记自己在哪几个瞬间,被打破了之前习以为常的凉色,而换上了悸动的垂眸。他分明对旁人如往常,视若无睹,坚守“自私”的道义。可看到姜枕,却好像在冰面上破了一个口子,什么情愫都顺势而出,像一条绵延不断的丝线,经过交织,而变得更加的繁复和沉重。
谢御放下手,确认姜枕在撒谎。
没有前世的姻缘,更没有他所说的任何。他靠近自己,从来都是笨拙的,像秋时速青梅,倚着最后的寒风。
但姜枕喜欢自己。
想到这,谢御的神情自然地柔和下来。或许看上去还是冷冰冰的,但他的内心却被一下又一下的凿,感受自己的跳动。
姜枕喜欢自己,他也会陪着自己。
谢御的眼底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喜欢。
姜枕的声音被那些疾风和雪吞没了,但谢御还能听清,他在喊自己的名字。
谢御放下手,“嗯,你说。”
他期待从姜枕的口中得知那些话,无论是什么话,相信都是温吞的,饱含爱意的。姜枕也确实告诉他。
“谢御……你之前在无边海涯,是不是、被砸到了脑子……?”
“……”
“?”
……
看着谢御那面无表情的冰山脸,姜枕总觉得他有些生气了。
说来也是,毕竟他问了一个超级不得了的问题,把一个天之骄子、不,哪怕是普通人,这句话也是将人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意识到这个,姜枕直想把自己的嘴缝起来,或者逃回南海。但两个都不现实,他只能打着哈哈解释:“因为……你最近跟之前不大一样,谢御……我不习惯、”越说到后边,姜枕的声音便跟着小了,“所以我才觉得,你是不是…想错了什么?”
“想错了什么?”
谢御的回话也冷冰冰的,像一朝回到初见。姜枕这下才有些紧张了,目光去看谢御,对方面无表情,似乎在等自己的回复。
姜枕张了张口,最后摇头:“我不知道……”
谢御问:“你不喜欢?”
姜枕不知道谢御怎么突然问到了这个,一时间脑子里有点乱。而且谢御问的不是习惯,而是喜欢,于是又将那句对咽回了喉咙里。说:“喜欢……但是,我不习惯。”
长睫随着他的情绪疯狂颤动着,姜枕觉得很冷。谢御道:“喜欢,只是不习惯?”
听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对。
“嗯……”姜枕迷糊了,盯着足尖。
“那就直到习惯。”
干净利落的回答,姜枕的脸颊又被谢御的指尖抬了起来,那些冰凉的体温让他甚至觉得熟稔。姜枕的内心是摇摇欲坠的,像在风霜里的蝉蛹被爱包裹住,眼睛忍不住阖上,睁开时,刚好见谢御俯下身,轻轻地擦过他的左脸。
……姜枕感觉自己要炸开了。
他眨眨眼,脑子里没有推开谢御这个选项,对方却自己后退了,问:“现在好了吗?”
姜枕:“……”
他敢说不好吗!
姜枕感觉自己被浸泡在了水里,随着那些余韵在脸上蔓延,跟沸腾般烫得惊人,红得如残云。声音有些轻:“好了……”
谢御:“嗯。”
姜枕的指尖被谢御很轻地勾了一下,“我不会欺负你。”
姜枕迟钝地眨眨眼。
回到客栈,两碗羊肉汤已经上齐了。卫井坐在板凳上,看着他们两人走进来,“嚯”的一声:“小兄弟,你们上茅厕还要一起啊?”
刚才他分明看见谢御出去了,而现在又跟“有三急”的姜枕回来,难免不多想。
姜枕:“……不是。”
卫井本就是调侃,听到这没再多问:“快来坐下,不知道你朋友要来,你也不早跟我说,小二,再上一碗——”
谢御:“不必。”
姜枕看他一眼,忙地补充:“谢谢大哥,不用了,我朋友已经吃过了。”
卫井道:“行。你要的酒也上了,要喝吗?”
……糟了,还忘记这茬。
姜枕顺着卫井的目光往旁边看,两大壶酒就放在地上。如果谢御不在,姜枕或许是放松的,但一想到酒引来的事情和现在的情况,姜枕瞬间就有些抗拒了。
谢御:“酒?”
姜枕提心吊胆:“我不喝……”
这么小的声音还是被卫井听到,他没生气,只是豪迈笑道:“多大的人了,怎么害怕你朋友!这酒不烈,醉不了人。”
姜枕“啊……”的一声,听到谢御说:“他喝不了。”
卫井道:“哎呀,都多大人了,哪有喝不了的事。就算一杯倒,不都住在客栈里头,也不会露宿风餐的。”
姜枕看着卫井劝酒的模样,知道这酒跟饭一样得吃,盛情难却。他转过脑袋,跟谢御商讨:“我喝吧……”又磕绊道,“不过我不会欺负你的。”
谢御看着他,须臾后,卫井都笑他太磨蹭了,后者才点头:“嗯。”
把碗碟扣好,卫井豪爽地把堵住酒的红布扯开,一时间飞溅了不少的酒水在衣襟上。配着外头的雪虐风饕,和那有些斑驳却迎风阵的酒旗,姜枕心里也跟着躁动了。
但姜枕没忘记正事,趁卫井倒酒时问道:“大哥,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用鸡血刹气?”
卫井倒酒的动作微顿,旋即继续。等倒满了,姜枕看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碗,陷入了沉思。
卫井道:“也没什么,无非是很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灾难,乱得要命。”
“乱?”
“喝酒喝酒,捞什子说那些做什么。”
姜枕看着卫井一口闷,好像察觉不到那酒辛辣的气息。又看了看谢御,对方神情很淡,似乎随时准备帮忙。姜枕忍了下,还是端起来一口往下干,瞬间,嗓子如被无数刀片割着,辣得直冲天灵盖。
“咳咳……咳咳。”姜枕咳得接不上前,眼前瞬间左右摇摆了。卫井笑他:“还真是个傻小子,酒都不会喝。”
姜枕擦了擦唇边的水泽,感觉背脊有只手盖了上来,轻柔地拍着,灵力顺着进来,瞬间舒畅了很多。他情不自禁地往来源靠,几乎是陷入了谢御的怀里。活像以后受了委屈找道侣诉苦的妖。
卫井喝酒,姜枕不太好打断他,等对方灌了他几碗,脑袋都有些不清醒了,姜枕仍旧坚持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卫井放下碗:“这么执着?”
姜枕趴在桌面上,点点头。
卫井思考了一下,又倒了一碗酒:“算了,你把这碗喝完,我就告诉你吧。”
姜枕:“……”
姜枕发呆地盯着那比自己脸还大的碗,突然坐起来,竖起手指问谢御:“谢御……这是几?”
谢御:“……”
谢御握住姜枕的手指,按了下去:“二。”
“胡说。”姜枕抽开手,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