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保证不会将神树的事情说出去,四个老汉才提着木桶离开。
姜枕在神树下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露水才在指尖和脸颊留下一道透明的痕迹。姜枕捻了下,湿漉漉的:“我们是不是要用木桶?”
他想试试向神树许愿,如果只需要跪着就能得到粮食,那太轻易了。
谢御道:“这里没有。”
翻拟中的神树跟鬼城不一样,这里周遭不仅没有遮蔽物,离百姓居住的宅子也远,如果想要木桶得出去找。再倒霉些,普通木桶可能不管用。
姜枕想了想:“先试试吧。”
说完,他便先跪着。泥地里湿乎乎的,瞬间将衣裳染脏了。抬头看谢御,对方神情淡然,似乎并不想触碰这些东西,姜枕也不强求,谁知谢御当真随他一样,有些虔诚地跪地。他的身形挺拔,清风吹襟,掀起那墨色长发。
姜枕莫名觉得,有些像拜天地。
想到这,整个妖都如同沸腾般,有些心虚,好在谢御并没有注意到。两人学着刚才几位百姓的模样,合拢手掌朝树拜三下,阖上眼睛,往下垂头磕在地面上,发丝随之而落。
姜枕想,该许什么愿望才好。
下一刻,便想到了谢御。
一道奇异的灵气顺着他的周身渐渐蔓延上来,在脖颈,脸庞处逗留,才嬉戏地入四肢百骸中。那并不是舒畅的气息,相反有些敌意,似在身上剥夺些什么。姜枕忍了一会儿,突地感觉被人揽住,随之勾他的下巴迫使抬了起来。
姜枕看着谢御,对方用衣袖给他擦脸,目光有些柔和。不过越擦越脏,姜枕感觉额头一片泥泞,忍不住地蹭了下他的手心,弯了弯眼睛:“你怎么到左边来了?”
说完,他忽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因为腰后也有一只手,像划分领地般将姜枕夺了过去,撞在背后之人的怀中时,姜枕抬头看了下。
?
两个谢御?!
身后的谢御神情冰冷,并不似面前那个那般柔和,但他的怀抱是熟悉的,姜枕伸手碰了下他的脸,谢御却别了过去,好像不愿意让他碰。
姜枕呐呐地收回:“你们……”
怎么回事啊……
姜枕的视线在两个谢御的身上来回晃悠,已经分不清真假了。因为他们现在都如出一辙的神态。
他就许了个愿,怎么就真的给他变成了个谢御?!
姜枕感觉惹了弥天大祸,眼神都要涣散了,下意识地依偎原本就在右边的谢御,小声问:“你们……谁是真的啊?”
谢御的脸侧了回来,静静地看着他,眸底却似在翻涌什么情绪。姜枕感觉那是不爽的,毕竟怎么会认出来?他有点紧张,感觉自己身处在豺狼虎豹之中。
前边的谢御玉树临风,少年的容貌已能看出后日之势,略带了些凉薄的柔,视线之处,将姜枕笼罩在内:“你说呢?”
姜枕懂了,前面这个是假的。
他要站起来,身上有点泥,谢御也就顺着他起来。把身上拍干净,姜枕把有点濡湿的发丝擦了下:“你……”看着自己闯的祸,再看着背后低气压的谢御,“你能回去吗?”
假谢御漠然道:“不能。”
姜枕:“……”
这的确是,总不能给人塞回娘胎里。
他看了看背后的真谢御,再看神树,的确太灵验了,这都能变出来。可既然如此,为什么村民只要粮食,不提这个?
姜枕小心翼翼地跟谢御贴着,语气带些安抚,问道:“谢御,你许的什么愿望?”
谢御伸手牵他:“与你不同。”
姜枕瞬间窘了,脸有点红。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到的谢御,脑子里只有这么两个字。看向面前的假谢御,姜枕决定再问一次,“我……我们要去办事了,你怎么回去?”
假谢御道:“我同你们一起。”
姜枕:“。”得了吧,真一起不得被谢御给他削了不成。看着身边愈发冷的剑修,姜枕道:“不行,我们的事情很重要,不能带上你。”
闻言,面前的剑修忽地蹙了下眉,看上去不太高兴。他实在是言行于色,与真谢御有所不同。能看见这么丰富的表情,姜枕突然有种此生无憾的感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牵着他的手的力道突然重了些,姜枕被拉着往外走:“去找卫井。”
“啊,哦。”姜枕恋恋不舍地跟上去,一边回头:“那他怎么办呢?”
谢御头也不回,语气平淡:“他若跟上,杀了便是。”
姜枕:“?”
仙君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当的,狠起来连自己都杀。
不过假谢御出自神树,应该是开了灵智,并没有再跟着他们。姜枕却觉得哪里不太对,总有一种留他在这会作妖的感觉。但谢御同他一起,心里又安定下来。
因为他觉得,天塌下来也有谢御顶着。
跟着谢御离开神树,来到了稍微熟悉的街道上。两人作为外乡人,明显不凡的外貌立刻引起了百姓的注意。他们的面色大多是不善的,有的则有些惶恐,尤其是看着他们来的方向,脸都白了。
姜枕不好直接跟他们解释,谢御更不爱说话,两人便去到了东边。路上问了个老人,得了大致的位置,姜枕又被谢御牵着往左边走,擦过小道,再往前走右边。
……这不是死胡同吗!
姜枕第一反应是被骗了,但跟谢御对视了眼,便将目光挪到了朝向的左边。一声鸡叫声傲视群雄,姜枕有点怔愣,这不是那只开了灵智的鸡精的声音吗?
两人跃上墙头。
不远处的下方,鸡舍旁赫然是卫井。翻拟的时辰应有些早,这时候他没多大的年纪,脸上也没有伤疤,看起来并不凶煞,反而浓眉大眼,有些朴实。
“……就是你给我托梦说你成精的?”卫井摸了摸下巴,盯着眼前的小鸡崽嘀咕道,“这瘦皮样子,能成个什么精。”
“咯咯哒!”
“嘶……你先别叫唤,我是偷溜进来的,万一人家认为我是贼怎么办?”
姜枕:“……”
“咯咯哒!”小鸡崽的声音更加凶猛了。
卫井没辙,拍了他一下,小鸡崽被弄得一个趔趄:“哎我说你,你老给我托梦做什么?”
卫井说到这,一脸不可置信:“还说我要跟我换名字,为啥啊?”
“咯咯哒,咯咯哒!”小鸡崽扑棱扑棱翅膀。
姜枕都听不懂了更别提现在的卫井。他挠了挠头,“真是受不了你了,你叫啥名字?你这样成精了,该不会是鸡精吧。”说到这 卫井忽地静默了下,然后猛地大笑:“鸡精?哈哈哈哈,你不会真叫鸡精吧,这也太好笑了!”
姜枕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尤其是耳朵忽然被捂住,看着小鸡崽猛地开始憋气,毛都变得蓬松的时候。
姜枕:“它——”
砰!
天地间忽然动荡了下,小鸡将自己所有的声音都爆发了出来。姜枕睁大眼睛,转头看向已经预料到一切的谢御。
砰!
卫井那边,正双眼失神地看着面前的小鸡崽,随后身形摇晃地张了下嘴,倒在了地上。
姜枕:“……”
这时候的卫井没有灵力,很明显是凡人。姜枕从一边跳了下去,看见气势汹汹的小鸡崽,伸手招它过来,等它跳到了自己的手心里,才道:“伤害凡人也修不出人形的。”
小鸡崽:“?”
眼见着小鸡崽要掀天动地的宣泄自己的不满,姜枕忙地捂住它的喙。看向谢御,对方半跪在地碰了下卫井的脉搏,表情冷淡:“死了。”
姜枕:“?”肩膀上的小鸡崽也瞬间掉了下去,又啪嗒一声被匆忙接在手心里。
谢御道:“也许。”
……姜枕劫后余生地摸了摸小鸡崽蓬松的毛,风中苍凉:谢御究竟跟谁学的!
姜枕一口气缓过去,也蹲下去:“什么情况?”伸出手去碰,恍然发现卫井体内的气息紊乱,这本是凶险的。可里头却好像打通洪钟般,正在逐步的修复。
这是好事,但也是不好事。
姜枕有些难以言喻:如果卫井挺过去,也就算被打通任督二脉般成为修士,挺不过去,就是死了。
姜枕收回手,这太巧了。脑子里面逐渐浮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卫井该不会就是这样…变成的修士、成为大家口中可以斩妖除魔的将军?”
那打架的契机……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姜枕看向小鸡崽,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这也太潦草了。
谢御沉吟,姜枕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话,没想到是用袖子给他擦手指。
姜枕:“……”
正在此时,鸡舍外的栅栏突然被打开了,姜枕没回过头,就听见几个人发吸气声:“杀人呐!”
姜枕:“没有!”
匆忙回过头,谢御已经身法敏捷地拦下那几个扯着嗓子吼的男人。避钦剑随手出鞘横在他们的去路。几人瞬间冷汗直冒,大气也不敢喘。
其中有个大娘,她东看西看:“哦……哦,那孩子没死。”劫后余生,又看着姜枕,“你们这是做什么……来偷鸡的?”
姜枕:“……不是。”
他往前走了两步:“劳烦,能问一下卫井是什么情况吗?”能被鸡精托梦,攻击反倒打通了脉象,太奇怪了。
大娘皱了下眉:“卫井?”她踮起脚尖,往后头看,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哦,他啊。”
她没其他人那样警惕,明哲保身:“没什么不能说的,那孩子他爹是我们这有名的赖皮。他娘跑得早,十几年没回来了。”
姜枕:“没别的了?”
大娘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姜枕却一时间没想出来,谢御问:“你们很讨厌他?”
大娘看着他拿剑就发怵:“也不是讨厌他,他爹我们都不喜欢,不来往而已。”说到这,她也索性都摊牌了,“卫井也是个倔脾气,他爹虽然是个混账,但也不至于被打成那样,到现在都露宿街头,不敢回家。”
姜枕:“……”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几人这一说,他目前还是很支持卫井的作法的。混账爹不打做什么。
虽然姜枕没爹,但不妨碍他也想打。
“那……”姜枕收拢心神,“大娘,这只小鸡崽是?”
“咯咯哒!”小鸡崽应声地挺直腰板。
大娘“哦”了一声,“这是我家刚下不久的小鸡,可有灵性了,来,跟人打个招呼。”
小鸡崽闭口不言。
姜枕却愈发忧愁:修成人形和灵智都是很难的事情,小鸡崽绝非刚生的,这他到知道。但它的心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百年老妖,而且留下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姜枕眨了下眼,余光中看见谢御把剑放下了。百姓们劫后余生,拉着大娘往外走。他隐约听到了什么神树,还有老周的字眼。
不禁微愣。
来到翻拟里,他不仅可以出现在百姓视野中,举止也能带来冲突和反应。谢御说要解决这里的事情,就得把怨气从源头停下来。姜枕思考了下,“我把小鸡崽偷走吧。”
说不定能制止它跟卫井打架。
谢御:“嗯。”
姜枕望了下里头躺着的卫井,“不过我们还得带上他。”总不能让人家躺在鸡舍这,大娘回来怪骇人的。
谢御也点头,“我去吧。”
“好。”
姜枕跟着谢御往前走,却突然见到一道白影从腾空而落,他的身形如银影,落地时稻草翻飞,等侧过身时,才见其面容。
姜枕瞬间紧张了起来。
谢御道:“退后。”
又要打起来了!
还是自己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