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退后,姜枕是断然不能退后的,反而得走上前,拉住谢御的手:“等等。”
姜枕试图跟谢御讲道理:“虽然他是从神树里诞生的,但长得与你相同、也算是双生子了。”姜枕道,“对我们没有威胁,为什么要杀他?”
谢御抿着薄唇,没说话。
姜枕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但看着谢御并无动作,与他对视着,内心也逐渐平息:“为什么要杀他?”
谢御收剑,仍旧不答话。
姜枕道:“你要跟我闹脾气?”
谢御:“……”
说没有,显得他闹脾气,说有,显得他脾气大。怎么说都不好,索性不回答。姜枕一想到谢御是这样“走投无路”,心里有些失笑,他也不管假谢御了,只专心眼前的少年剑修,勾了勾他的指尖,语气软和:“为什么?”
谢御翕动了下嘴唇,开口:“你舍不得?”
“……”姜枕呆了,“这哪跟哪?”
意识到谢御或许是吃味了,姜枕补充道:“他只是生得同你一样,我便不忍心,哪会儿舍得让你难过。”
说到这,姜枕有些羞,耳根子悄咪地红了。他又开始想谢御在无边海涯历经了什么,怎么现在还会吃味、不过也好,多了些活人气息。
吃味就吃味吧,姜枕想,自己比他大些,宠着就是。
谢御松了眉头,目光却仍旧有些不相信:“嗯。”
姜枕勾着谢御的指尖,复而被牵起:“神树给予百姓食物,并非需要功绩,而是心中的贪念。”谢御沉吟道,“以贪念诞生,留着无利可言。”
姜枕道:“……可他看起来很正常。”
“总不能一棒子打死。”姜枕揉了下谢御的掌纹,“所以百姓最初也奢求身外之物,只是被吸取贪念后变成了现在这样?”
难怪他拜神树时,总觉得身上被剥夺了些什么东西。随着谢御的一声“嗯”,姜枕道:“这不是坏事,如果神树可以消减人的贪念,那岂不是也可以吸取怨念?”
想到这,姜枕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能净化掉怨念,那回到鬼城,岂不是神树苏醒便可以让他们的怨气消散?”但这也不对,“可它……应该不会苏醒了吧。”
正在此时,假谢御突然道:“还没说完?”
姜枕转过头,看着他顶着跟谢御一般无二的脸,说话却是情绪饱满,语气起伏:“这人我帮你们抬回去。”
“……”
心也好大,跟谢御谨慎的性子不同。
姜枕:“嗯,谢谢。”
身旁的谢御却道:“不必。”
……姜枕差点忘记了旁边这尊大佛。
他抓住谢御的手臂,义正言辞的说:“他跟着我们,总得找些事做,总不能光听着我们说话吧?”
假谢御赞许点头:“说的不错。”
真谢御道:“杀了便可。”
姜枕:“……”
姜枕颓废了。
虽然不知道谢御为什么变成了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性子,但姜枕已经不试图跟吃味的人讲道理了:“不可以杀。”
谢御:“你舍不得他。”
姜枕:“。”
啊啊啊啊!
假谢御突然笑了下:“你们真有意思。”
他的身法同样敏捷,单腿一挑,不知是何等的力道,卫井居然在空中翻了个滚,最后被他提溜起来背在背上。
姜枕忍不住多看几眼:“好厉害……”夸赞的话还没说完,便止住了。他甚至没敢看身旁吃味人的神情,只蔫巴地贴了过去。
“跟小孩似的……”姜枕嘀咕道。
谢御:“……”
三人就这样达成了十分“和谐”的气氛,虽然姜枕被诡异得在路上都不怎么说话,但好在是平安的去到了卫井的屋子。他家有些小,还简陋,但带了个小庭院,放了一张木桌和两把凳子,还算不错。
等把卫井安顿好,姜枕便去看他的脉搏。假谢御抱臂靠在一边,两条长腿随意交错着:“能活,死不了。”
“知道。”姜枕看向假谢御,“腿收收,去外边坐着吧。”
“好。”假谢御听话地便往外走。
这下屋子就剩个真的了,姜枕做好了心理准备,才转过头跟他闲聊:“卫井的气息有些乱,今晚可能会高热。”
“嗯,我会留意。”
姜枕抿了抿唇:“你还是不高兴吗?”
谢御道:“没有不高兴。”
姜枕:“……你骗我。”
谢御道:“从未。”
姜枕瞅了瞅他,谢御油盐不进的态度让他有些无奈,便去看屋子的陈设。没有桌子,跟柴房一般有些毛糙,看了一圈,姜枕才道:“可我是真心不想让他顶着你的脸挨打。谢御,我没有舍不得他,我舍不得的是你。”
“知道。”
……你知道个啥。姜枕抿住唇,看着谢御那难哄到极致的德行,内心有点愁、这点事他都吃味了,那以后岂不是更遭殃?
姜枕越想,越觉得飞升路慢慢其修远兮想变回原形钻进土里。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外头的假谢御开口道:“你们不出去转转,打听些消息?”
姜枕反应过来:“哦,来了。”
姜枕顺道拉了下谢御,对方顺从地跟着走了。
—
等到了外边,气氛虽然看起来还算好,可姜枕仍旧觉得有些剑拔弩张。他站在原地徘徊了一下,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有些急和想逃。
谢御道:“卫井的事不急,你可还有想看的东西?”
姜枕顿步:“好像没。”但不能完全没,思索下,“不然我们去给百姓种地吧。”
虽然这里的百姓都是靠神树给予食物,没什么种庄稼的经验。当姜枕可以教他们,说不定能改变雪天来时惨死的景象。
但说完,这句话便显得有些不妥。
谢御虽不是剑宗宠着长大的,但到底是个剑修,种地这种事……姜枕完全想不出是什么风光,更何况许多修士都不愿意做苦活儿了。
假谢御却道:“种地?好啊。”
姜枕抬头看他,“我虽然居住在剑宗,但并非全心为剑,偶尔下山也会帮百姓插秧。”
姜枕明白了,点头——等等?
这假谢御怎么连剑宗的记忆都有!?
姜枕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出自哪个门派?”
假谢御:“你不知?当明剑宗。”
姜枕:“……你一直在剑宗长大?”
“不然?”假谢御有些奇怪了,“我不是继承他的记忆吗?你在意他,怎会忘了我?”
“……”姜枕明白了,“没有。”
假谢御所拥有的记忆,与真谢御还是有些出入。比如他没有被抖露仙君的身份,而是以普通剑修开始。
看上去……过得还不错……
假谢御似乎还说了什么,姜枕却有些听不清。他的目光专注在身旁的人,心里略微有些酸涩。他觉得是心疼。
他心疼谢御。
如果没有被人透露身份,也没有那些带着谎言而前赴后继的虚伪,谢御也本该在剑宗长大,成为风光无限的师兄,或者花团锦簇的师弟。无论哪一个,都会比七岁离开剑宗,十年孤寂的要好。
姜枕没忍住多靠近了谢御一些,对方瞥下视线,目光所及之处,稍有些柔和。
姜枕戳了下他的手臂,“不插秧了,我们出去逛逛?”
谢御:“嗯。”
姜枕问假谢御:“你呢?”
假谢御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悠了一会儿,“不了,我怕他杀我。”
姜枕:……你还知道啊。
假谢御要留在卫井这,姜枕便嘱咐了些事情,将小鸡崽揣在袖口中,跟谢御出了院子。在外头绕了几圈,也没找到什么好玩的,反倒是百姓警惕的目光黏在了他们身上,走哪都是。姜枕被盯着不舒服,却也因此突生出一个奇想:“那个客栈……”
虽然说,那个客栈有可能是乞丐自己想出来的,而翻拟之中没有,但姜枕还是想去看看。
谢御知道他的想法,“嗯。”
姜枕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认路。”
谢御牵起他的手:“无妨。”
姜枕被谢御牵着东绕西绕,眼见着面前的路愈发熟悉,姜枕内心也活泛起来:“好厉害!”
“嗯。”谢御牵着他往前走了会儿,是有家客栈,眼见着姜枕撒了手要进去转转,忽然开口道:“只许夸我。”
姜枕停步,回头看着一脸淡然,好似话不是他说来的谢御:“……”
姜枕缓步挪了回去,跟谢御重新牵手:“好,答应你。”
谢御满意了。
进了客栈里头,掌柜和小二都跟鬼城的人不一样。姜枕目光上下看了一圈,小二便凑了过来:“客官,住宿还是吃饭?要吃点什么?”
姜枕想了想:“吃饭,羊肉汤面。”
“好嘞!”小二拿着小本记下来,本已经往外走了两步,忽地停住;“您……您是外乡来的?”
姜枕点头,“外乡人不能在这吃饭吗?”
小二:“当然不是,这样我们还怎么做生意?”他把本子夹在腰上,“是这样,我们这前些日子也来几位外乡的客官,说要是有人来了,就跟你们说一声。”
姜枕心头一跳,小二道:“您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是熟人呢?”
“不必看了。”二层突然传来阿姐的声音,她缓步走了出来,看起来不太高兴:“在外面逗留这么久?”
熟悉的前兆,姜枕准备垂头听训,却听谢御道:“嗯,我带他的。”
“……”姜枕拉了下谢御的手。
这是准备被阿姐拍扁吗?
“哦,那你挺自豪。”阿姐皱了下眉,背后又传来声音:“姜少侠,找到卫井了?”
阿姐:“上来再说。”
等人聚拢了,姜枕才发现东风行不在,阿姐道:“不必管他。”
姜枕便只能收着心神,把来这遇到的事情给说了,包括假谢御和鸡崽的事。阿姐转了一下杯盏,让他先将袖口的鸡崽给她,随后道:“神树,你是说它可以净化人的怨念?”
姜枕:“应当是这样的。”
“嗯,知道了。”阿姐似乎并不愿意谈正事,拿到鸡崽也是揣在自己袖口里,“你的剑呢?”
她这句话是问谢御,但谢御没说话,只是给姜枕添茶。
在阿姐面前,姜枕总有一种被族亲抓包的感觉,感觉皮肉都绷紧了。直到一杯茶填满,谢御才道:“怎了?”
阿姐道:“借我一用。”
!
该来的果然要来了吗?
阿姐要抢谢御的剑了!
姜枕虽然很袒护阿姐,但还不至于让旁人把心爱的东子拱手让人。
谢御掀起眼皮,离开姜枕时,他的目光总是会变得毫无波澜,像没有感情的死物。但伸手将避钦剑给出时,还是较为利落。
阿姐接住:“谢了。”
似是看出姜枕担忧的事,她说道:“你的东西我还有用,倒时和你道侣的一同还来。”
姜枕摆摆手:“还他就行了,我的你若是喜欢,留着便是。”
阿姐笑了下,“不了。”
姜枕也不勉强,他看见屋子里有一些丝线和银针,看起来是刺绣作用的。消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莞尔道:“一些小物罢了。”
阿姐察觉到,有点冷的说:“这些你便别管,卫井的事我来处理。”姜枕张了下嘴,“嗯,那你要小心,别扎到手了。”
阿姐似乎有点不耐烦:“嗯。”她抬起目光,“今儿是祭灶节,你出去玩会儿。”
消潇解释道:“我们来的早,见到村外摆满了花灯,想来热闹,你们不如去瞧瞧。”
姜枕:“……好。”
这明显是赶他们出去了,姜枕没意打扰,便站了起来,谢御自然地牵住他:“走吧。”
等下了楼,姜枕让小二把羊肉汤面给了阿姐他们,便跟着谢御出了客栈。因为天色还早,他们在外头逛了许久,直到晨日里的微风逐渐歇下,而变成残夏时那完好的颜色。
姜枕眯起眼睛,抬起手遮了半边地去瞧。谢御侧头,不看江山如画,只看着他。
残阳从鎏金云隙间倾泻而下,将少年冷玉般的侧脸染作半透明的琥珀,他细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