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那犹如山高般的怪物,人头鸟身,面容似刀修,本生得憨厚,但在一双好似能遮天的翅膀下,便有些像罗刹。这样的比较,大乘修为都得与之缠斗,更别提连入道都未完成的卫井。
姜枕惊喜道:“它还活着!”
当日在合雪丹门,姜枕亲耳听到那位修士说老祖已经将领主绞杀,现如今领主的子嗣还活着,多半是领主之前的主人的手笔。但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姜枕不确定是不是那会儿白昼林见到的小小鸟,但他的内心却跟划过的天雷一样,猛然一跳,险些呼吸不过来。
谢御揽住他:“小心。”
洪老二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三尖锐着嗓子:“是真的!”
姜枕:“别喊!”
他的太阳穴痛得厉害。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几个壮汉恐惧后的粗//喘声。洪老二受不了了,抓着自己的头发试图清醒:“你们……不是一般人吧?”
姜枕没有理会儿,洪老二继续道:“你们认识那怪物?”
姜枕还在思索、领主的主人,也便是东洲的老祖,早已飞升,他飞升的年头很早,五情已断,出手救领主的子嗣、显然是还有感情的。如果有感情,为什么不能救下领主,而任由上仙如此腐败的行事?
姜枕道:“卫井肯定知道打不过它。”
“那为什么还要一战、未入世的妖对人向来没有提防,卫井要利用它做什么……”姜枕脑海里隐约有一个猜测,“作戏给大家看?”
十指扣紧。
“它是怎么进来的……”姜枕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到近日所发生的事情,他蹙起眉头:“不行,我必须阻止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问你们话呢!”洪老二快要被眼前的情况吓疯了,陡然抽出拳头朝他们袭去。
他出手暴戾,恨不得将这两人打醒,不要再说那些奇怪又听不懂的话了!
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洪老二双眼猩红,因为出手太急,他感觉到皮肉都被掀了起来,面目随之狰狞,往下击落的时候,谢御连指尖都未抬,便看见姜枕一脚踹到洪老二的肚腹上。
“呕!”洪老二被重击,不稳地后退几步,跌倒在地上。
一时间,屋子里面只剩吸气声。
他们最小瞧这位容貌眣丽的少年,此时正抽出纤细的手,柔和的浅棕瞳眸泛着点怒火,像是点燃那汪秋水,愈发明亮。右耳戴着银夹,把脸衬得更白皙,好像羊脂玉般细腻。
可没人敢亵渎,也没人敢说话。
姜枕道:“卫井要利用你们去丹门求药,就算真心庇佑你们,可绝非长久之计。”他不再顾忌那些劝导,如果阻止会让自己以为是导致一切的源头,让心魔再添一例,也无妨。
只是他不能看着卫井利用妖魔作戏,利用百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卫井走向的歧途,绝非是正义的。
洪老二捂住肚腹,呲牙咧嘴。
谢御道:“我陪你。”
门在他们进来时便被一个壮汉锁得很死,姜枕便撑着窗棂的矮槛,灵活地跃了出去。
轰隆!
因为木框狭窄,姜枕弯身往外,在地上利落地翻了个滚,正单膝着地抬起头,巨鸟已经张开翅膀,两个爪子比人的身体还要大,一招下去,卫井的半边肩膀已经鲜血淋漓。他仍旧艰难地用右臂去握长戟,试图抵抗。
“吼!”
姜枕:“别!”
巨鸟却并未听见,它显然更加愤怒,将卫井的右臂穿透!
翻拟是天地里没有灵力,哪怕姜枕已经跑得快出残影,但一条路的距离却好像被无限拉长,怎么都没有尽头。直到洪老二坚持不住,捂住肚腹吓晕了过去、屋子里的死寂变得愈发浓重,凄厉的野风刮过的时候,墙面上正显现出道隐约的黑影。
李三汗如雨下:“不……不……将军……”
“将军……”
那道黑影迎声而动,猛然将人影的咽喉刺穿。
鲜血喷溅。
他发出的最后一道声音,就像鬼爪挠着树皮,姜枕侧头看去,目光穿过那遥远的窗棂,看见李三惊惧的双眼,脖颈一条红痕,将他的头颅截断。
砰!
“将军护我们!我们也要为将军斗妖魔!”
是那些躲藏的百姓撞开了房门。
“将军今日被妖魔所伤,来日便是我们被欺凌!我们要保护自己,不能仅依靠他一个人!”
“杀啊!!!”
谢御抓住姜枕的手腕,想也没想地将他横抱起来,身法敏捷,几乎变为了残影奔向领主。
“等等……”姜枕被疾风灌入口鼻,没忍住歪过头呛了几声,“有鬼修!”
只见那些闯出来的百姓们,影子在墙面上重叠,而鬼修的黑影将他们一口吞噬,头颅被咬断、鲜血喷溅,一时间惊得大家四处逃窜,哀哭和尖叫遍布此地,却仍旧有领头人率着怒火冲向领主!
卫井仰躺在地面,因为失血过多,脸已经变得灰白。他双眼无神地凝望着天空,天地倒映在里边,鲜血便将一切都染红,变成无尽的黑色。
姜枕被放了下来,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他毫不犹豫地将卫井揪起:“你在做什么!”
卫井的双臂已经废掉,抬不起来,像苗条似地晃动着,姜枕便将他撒开,看着卫井狼狈地侧躺在地上,双眼盯着那座尸山,眼里攒动着泪水。
“他们……都死了……”卫井哑着嗓子,艰难地说。
姜枕道:“你要做什么?”
他近乎从肺腑里面挤出这么句话,而身后的犹如怪物般,双眼猩红的巨鸟,突然停止了即将落下来的攻击。它愤怒的长啸声忽然消退,看上去有些委屈,声音都变得微弱。
卫井道:“不该是这样的!这些鬼影都是从哪来的!”他突然尖叫起来,眼泪将整张脸都掩埋,尘土在他的嘴上,看起来脏得不成样子。
姜枕回头看了一眼巨鸟,确定是白昼林主的子嗣,心里不免一酸。而怒火又翻涌,那些乌泱泱的百姓冲上前来,其中便有人拿着榔头,试图往下砸,姜枕及时握住扯开,心里却知道了卫井要做的事情。
他回过头,看着被人抬起来的卫井,脑海中是有三个字:杀了他。
领主不能伤害凡人,会遭天谴。而这么多人凡人在面前,它只要动手一下,下场绝对不比绞杀好。
卫井要利用百姓来除掉领主,但百姓却被鬼影抹杀了一大半,所以卫井才这么痛苦!
刹那间,姜枕内心有团剧烈的怒火在挣扎,他几乎要冲上前将卫井杀死、但东南西北却突然亮起四张黄符,旋即,所有人都在禁锢在里边。而姜枕的手心却跃起了一道灵力。
银丝瞬间乍开。
他的力量滔天,带着本体的根须疯狂往外拓展,将领主包围起来,那些攻击就落到了银丝的身上、旋即,如蜘蛛网般遮住了这片天地,将百姓的退路都拦住。
“快送将军走!”有人怒喊道。
变动再生,剑声嗡鸣时,谢御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寒意瞬间逼退正在攻击银丝的百姓。他的杀意倾泻,不少人瞬间被威压跪在地上,卫井从木板上滚落,再次狼狈地栽入泥土中。
咚!
“妖……妖怪!”
有的稚童已经开始大哭:“爹,娘,我们回家吧。”
“赵五,你这可不行,你刚才都想回家,现在又临阵脱逃——”
“我们还有孩子……”
“让他们回去吧,你个光棍管人家做什么。”
姜枕朝巨鸟使了个眼色:“走!”
“吼!”
巨鸟张开翅膀,听话地往外飞。
银丝全部收回,但姜枕的怒火却并未平息,反而肺腑里气息翻涌,一口黑血吐出。谢御抱住他,目光愧疚又深沉。
姜枕伸出手指跟他牵了牵:“你已经保护好我了,这是我自己要做的。”
谢御道:“我去杀了他。”
姜枕及时扯住谢御,抿了抿唇:“我来。”
“鬼!鬼啊!!”
姜枕走向卫井,陡然听到了叫喊声。他歪头看过去,只见那些鳞次栉比的房屋,褪皮的黄墙皮上都出现一道鬼影,它的所到之处,只要是被映照进去的人影都会被刺穿咽喉!
“呕!”又一个百姓被割穿喉咙,死不瞑目。
看着消潇和假谢御已经冲了过去,姜枕腾出心神,走向卫井。他的影子倒映在遥远的墙上,卫井狼狈地道:“别……别过来!你不能杀我!”
姜枕道:“哦……”
他伸出手,废话一点也不多说,瞬间将卫井的脖颈缠绕住,皮肉立刻要绷开了,阿姐却忽然出现,动手将他打开:“姜枕!”
姜枕松手。
卫井脸色紫青,脖颈上有着细密的血痕,汹涌地咳嗽时,痛到面色扭曲,几乎一死。阿姐道:“你要杀了他?”
阿姐说:“你不能杀他。”
姜枕问:“为什么不能杀?”
“因为你不属于这里!”阿姐语气暴戾,她遽然凶狠起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过去已经发生了,你杀他有什么用,难不成这群百姓的命就可以回来了吗?!”
姜枕道:“可是不杀他,死的百姓不是更多了吗。”
他的语气平淡又充斥着伤后的疲惫,姜枕不会凶阿姐,但阿姐却蓦地安静下来。她撩了一把头发,红衣迎风有些苍凉。
“你不属于这里,事情我处理就好。”
她几乎在再次气愤,又压下去:“我说过了,你看到生气的事情,想力挽狂澜的,都不能去做。”阿姐叹息,“不是你做不到,而是我。”
“而你,不属于这里。”
谢御正在查看姜枕刚刚被拍的手,确认无碍,面色才好转了些。阿姐伸出手时,他便将避钦剑递出去。
阿姐道:“我去处理鬼影了,你照看好他。”
姜枕张了张嘴:“对不起,阿姐、我也去吧。”
阿姐头也没回:“不需要。”
“在这歇息。”谢御不容置疑地牵住姜枕,去到东风行找好的位置。将消潇的黄符留下来了几张,也离开去消除鬼影了。
姜枕愣神,看着百姓将卫井抬走。
东风行下棋的时候很专注,这也让姜枕没有话可以聊,心情凝重。只能撑着脸,看着谢御将鬼影消灭,内心却不断地萦绕着那句“不属于这里”的话。
什么意思?
因为他来到了百年前的天地,是翻拟出来的,就像万物模仿着曾经的举动,却终归虚假的地方。而他不属于这里,他不能去管万物的动机?
那阿姐呢?
期间,姜枕去抱回来一个找不到双亲,正在嚎啕大哭的稚童。姜枕看她哭得凄惨,便用衣袖给她擦眼泪,好说歹说地哄了一会儿,小女孩可算安静了一些。
东风行抬起视线,落下棋子:“大吉。”
姜枕:“?”
姜枕看着乱如鸡圈的天地,问道:“大吉?”
小女孩在他的怀抱里面玩他的头发,没哭了,闻言问道:“大哥哥,什么是大吉呀?”
姜枕道:“就是运气很好的意思。”
东风行道:“恩人,此象大吉,你可有察觉?”
小女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怀里开始苦恼,并且挣扎起来,姜枕被她肘到胸膛,差点一口鲜血吐出。他耐心地安抚稚童,一边道:“……察觉到了吧。”
东风行虚弱一笑:“恩人,我只是凡人,不知道你们修士的那些弯绕、但那只跟山般大的巨兽,你认识?”
姜枕没有隐瞒:“认识,故人的子嗣。”
东风行道:“它是随着你进来的。我在棋盘所见,它曾经应是魂魄,附体在一只小物的身上。如若我没有猜错,他便是那位阁下所带的小鸡?”
姜枕道:“你说的没错。”
小女孩扯了扯他的头发,又开始把玩起来。
姜枕揉了揉她的脑袋,四处看了下,没见着来找她的爹娘,心情有些沉重。
东风行道:“天象不稳,因果轮回皆是艰难。我之前向那位阁下讨教,她说过去的影子早已湮没于风靡之中,动向不稳。所以,有鬼修,亦有缘人。”
姜枕听不懂,但明白了许些:“它跟着我,也是天意?”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