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姜枕看向那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的山脉,风带着雪骤然来临,十分激烈地拍打在人的身上。谢御攥紧姜枕的手腕,“蹲下!”
姜枕听话地照做,碰到了凄冷的冰,瞬间有些打抖,但他还是更担心谢御:“你怎么样了!”
谢御道:“无妨。”
“啊——”
背后传来了尖锐的哭喊声,姜枕侧头看去,狂风将后边的人推倒了,在冰上打滑滚动,直冲山脚而去、却在半路撞上尖锐的冰锥,鲜血瞬间喷溅而出。
姜枕张了张口,感觉喉咙像是被扼住:“不……”
不要。
像一点水,从始终悬挂的石头上滴落,在心口泛起的涟漪,发出的阵阵回响。姜枕睁大眼睛,觉得自己内心有种抑制不住的火,谢御发现了,并且将他抱得很紧,像要嵌入骨髓那般紧,还隐隐作痛。
姜枕冷静下来,他不想再给谢御添麻烦了:“我没事……”
谢御道:“先别说话。”
他复而牵起姜枕冰凉的手:“你想做什么,都没有关系,我还在。”
姜枕愣住,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泛酸。强忍住后,他蹭了蹭谢御的肩膀,涌出来的眼泪立刻被风带走,但余韵还是濡湿了那小片的布料:“他们只是想活着,想好好活着……”姜枕没有哭,可内心很死寂,嗓音也逐渐嘶哑:“可是修士不管,群魔作乱,纷争四起,受伤的永远是他们罢了。”
姜枕道:“他们何错之有呢。”
谢御道:“他们没错。”
他将姜枕冰冷的手指勾着,“你我也没错,别自责。”
姜枕点头。
他感觉眼下有点干,像眼泪被凝固,但什么东西都没了,他语气也逐渐平淡:“没事的。”总让谢御帮他,冷静地牵着他,姜枕看着风逐渐削弱,冷扑面而来,小声说:“我是不是很奇怪?”
谢御没说话,姜枕便继续说:“分明知道乱世之中,这样才是常态,却仍旧不够冷静,不长记性。”
可能是心被吹得有点冷,姜枕看见那点红被隐藏,居然觉得死一般的宁静。百姓们的眼神又充斥着惊恐,从上边走下去,便有人去抱姜枕的腿:“仙长,仙君!您救救我们吧!仙人!”
姜枕漠然地看着,可心里又开始泛酸:“我……”
谢御道:“姜枕,你以前是怎么过的?”
话落,谢御解围道:“你看看他是谁。”
闻言,那位百姓颤巍巍地抬起视线,在他们的脸上转悠了一圈。他的脸上有雪,不知道能不能看清,但手却兀自松了:“不好意思……”
他还记得姜枕和谢御是上山的,而不是下山的仙人。
姜枕收回腿,回答问题:“以前?”
“嗯。”
谢御道:“你之前,也是这样懊悔,又无法改变的吗?”
姜枕愣了下,仔细回想:“没有。”
坦白说,他过去的妖生太单调。除了阿姐开始带他四处游走,到后来阿姐飞升,他修成人形,便一直在妖族长大。他的过去十分的平淡,没有起伏,没有离开过妖族,每日便在树妖的庇佑下听过去的故事,幻想阿姐会来接自己。再到后来几年,天雷的出现,他基本就没再清醒过。
妖都快被劈成烟了,更别提记忆了。姜枕仔细思索,但要说没有,那肯定还是有懊悔的事情的。比如妖族骗他:阿姐没有名字,是个很普通不起眼的女修,这不是的。比如花草说他是被丢弃的野妖,这也不是的。他所有在明面上的沉默,在深夜就会懊悔自己的软弱。
可是姜枕指责自己,却并不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他想他大概知道谢御的意思。
“……这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了。”姜枕小声地说,“而且,如果我对这些漠然,我也会不开心的。”
姜枕声音愈发的小:“这是我幸福的特点吗?”
“嗯。”
谢御的声音依然平淡无波,但就像是一颗石子,在内心砸出了惊天的巨浪,分明如此汹涌,却让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感到安心。好似被包裹住,呵护住。
谢御道:“天地缓缓,能与入世之前相同之人,已是稀世。姜枕,你独一无二,”
谢御道:“天地缓缓,能与入世之前相同的人,已是稀世。姜枕,你独一无二,无需改变。”
姜枕呆呆地看着谢御,看见他轻轻地侧过脸,目光柔和。在天地缓缓之中,年少剑修的俊脸贴近,后日之势的英姿已经可见斑影,姜枕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却被勾着腰往前,唇上落了一个吻。
耳鬓厮磨,言慰卿卿。
姜枕被冻得脸都红不起来了,只透着一点粉。谢御伸出手碰了下他的脸,“回去,别冻坏了。”
再次下山,姜枕的腿不知道被抱了多少次,最后都是在看见他们的脸后才松开。两人成功地离开了合雪丹门,穿过那条分割线,又好似回到了人间。姜枕还在想那只小鬼,突觉得背上一重,不免有些哽住:“又来了……”
谢御歪头,娴熟地伸出手往那团空气一扯,往自己的身上丢:“好了。”
姜枕:“……”
因为时辰算早,两人再在街市上逛了许久,等到酉时后刻时才回去。
消潇正在画黄符,东风行在下棋,阿姐便抱着避钦剑在走神。她的一双红白眸轻微扫视,便将路过的稚童吓得大哭,但由于她看上去杀心太重,便没有人上前找茬。
姜枕走至她的身边:“阿姐。”
“嗯。”阿姐侧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样?”
姜枕便将山上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阿姐照常没什么反应,只是目光停滞了一会儿,最后像是烦透了似的,闭上双目养神:“真乱。”
姜枕侧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稚童仍旧在哭,但在阿姐闭上双眼后,才肯止住。他有点生气,但又不可能跟小孩子打起来,于是侧身帮阿姐遮住了那边的视线。
等阿姐再次睁开眼时,姜枕正将自己买的如意结取了出来。
“给我的?”阿姐问。
姜枕:“对,这是保平安的。”
他眼底那对亲人的关怀十分浓重,阿姐看了一眼:“……若真能保平安,要修士有何用?”她看似有些不高兴,还很嫌弃,“你又被骗了银两,能不能长点心。”
但她的语气愈发消退。
姜枕呆呆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难过的表情,可手却蜷缩了一下,将如意结捏回了掌心之中。
姜枕看着阿姐那双眸子,觉得自己反应有些伤人,于是找补道:“对不起,我、”可剩下的话,他却说不出来了。他的确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可阿姐也没有错。
谢御走了过来:“姜枕。”
“在。”姜枕侧过头,被谢御牵起手,如意结便被取了出去。谢御道:“他专程给你选的,你若不喜,我便留下了。”
阿姐烦似地皱眉:“拿走。”
姜枕呐呐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对不——”
“算了。”阿姐突然道,她伸出手将如意结夺过,“走远些,别来烦我。”
姜枕便被谢御牵走。
谢御道:“她脾性如此、”话未说完,姜枕道:“她不是故意这样的。”
姜枕能理解阿姐的性格,像是带着毛刺的一团动物,不知道怎么交流,总是说话伤人,可她的内心也祈盼是软的,别再这样下去。
谢御不愿跟他说旁人,姜枕便粘糊着他:“没事的——”
“嗯。”
而不远处的阿姐,从他们的背影上收回视线,落到了同心结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迟迟未动,最后将目光抛向飘渺的远方。
戌时中刻,百姓们在这里汇聚得人山人海。又被人组织着去屋子里面躲着,不要惊动了妖怪。一会儿人多得要命,现下却空无一人,阿姐提着避钦剑,目光烦躁:“办事了。”
姜枕道:“消潇,东风行,你们去偏远一点的地方吧,这样安稳些。”他安排道:“阿姐,你、去东边的屋子。”那里视野广阔,但离这里也远。
“谢御……”姜枕想让他也远些,但对方定然会陪着他,“我们留在这里。”正对那空地的屋子。
几人立刻照做。
姜枕跟谢御挤进了这间人不太多的屋子里面,因为这里不算安全,只有几个膀大腰圆的硬汉。其中就有洪老二。
洪老二显然还记得他们:“你们也来看戏?不怕被妖怪吃了?”
姜枕想,哪能,他也算妖怪啊。
避风云闪烁了两下,姜枕道:“不怕。”
洪老二笑了声,跟旁边的人继续交谈。
姜枕便拉着谢御往窗棂那边看。
“李三,你当真看见过那个妖怪,你可别骗老子,这村里的人都跟疯魔似的信了卫井的鬼话。”
姜枕回头,看着洪老二跟一个干瘦的男人讲话。
那个干瘦男人声音像树皮一样:“真的见过,那怪物长得跟山一般大,还有锋利的爪子……”
洪老二:“我呸!你们不是说是在墙上看见的吗,怎么现在就比山大了!一堵墙难道可以容下它!”
洪老二膀大腰圆,说话时嗓门很足,把屋子都要掀翻似的。李三道:“对……但是我见过两次,一次是墙上,第二次便是卫井跟它打了起来。”
洪老二不信:“你这谎撒得太没水平了,就你这瘪三身材,看到那怪还不得吓尿了去,哪能正常的讲话。”
干瘦的男人涨红了脸,十分气恼,但又不敢反驳。姜枕侧回脸,突然听到李三尖锐着嗓子,有点刺耳:“他们是外乡人?!他们是外乡人怎么来这了?”
一时间,姜枕感觉屋子里的目光全部凝聚在了他的背上,有些寒毛倒竖。谢御及时帮他遮住,复而转过头:“有事?”
姜枕看上去活像个白净得令人怜爱,又好欺负的少年。谢御却看着不像,他的身形高瘦,面容冷峻,没表情时便让人感到畏惧。
李三梗着脖子不敢说话,但嘴里仍旧不干净:“帮他说话……怕不是断袖。”
洪老二挑了下眉。
姜枕蹙了下眉,断袖是啥意思?
他低头看了下谢御的袖子和自己,也没断啊。
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李三。
李三更加愤怒了。
“谢御!”姜枕察觉到谢御要出手,忙地拉住,“别打凡人呀,卫井来了。”
轰隆——
天边及时划过一道惊雷,谢御便收手,专心地将姜枕护住。窗棂外,不远的长坡时,身披盔甲的卫井提着长戟走了出来,他的眉目与最开始在鬼城所见到的一眼。
谢御道:“领主?”
姜枕立刻反应过来,探头去看卫井对面的那只妖怪。
本以为李三说的体型要比山大是夸张的,现下一看,
那算什么妖怪?
这就是领主啊!
而且、
它好像,是白昼林领主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