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枕翕动了下嘴唇,头发蓦地被扯得发痛,他低头看着小姑娘湿漉漉的双眼,温和地揉了下对方的脑袋:“没事,你爹娘会来接你的。”
安抚完小女孩,姜枕内心的那荒诞劲也消退了些,但也不算平静。问道:“她不是残识?”
虽然早有端倪,毕竟当时在鬼城,所有的事情都显露出来,却唯独阿姐能够留在那里。只能是两个时空的点相交汇,偏他觉得是残识的指引。
姜枕道:“谢谢,我明白了。”
东风行道:“恩人,万物皆有因果。您能见到她,是天意,也是缘分未散。”他的话头开的有些巧,又带了捉摸不透的神秘,姜枕的内心微颤,声音晦涩:“凡尘的缘分要尽,可飞升了呢。”
他没有询问,而是肯定会有的。
东风行便笑了下:“飞升……我只是凡人,并不明白,也未曾体会过。”
他继续下棋,姜枕却有一肚子的疑问没有问出来。如果阿姐不是残识,而是在一个时间点跟百年后的他交汇,那如此灵动,鲜活,让人心中颇怀着激动。
姜枕看向远方,突地觉得背后一重。
“……”
“哇!!”小女孩突然大哭起来。
姜枕忙地安抚:“怎么了,怎么了?”
小女孩惊恐地瞪大双眼,目光却是盯着他背后的一团空气。姜枕神情一凝,将她放了下去。想要背上的小鬼走远些,但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小女孩急得打转,看着姜枕也没找到法子,突然鼓起勇气上了梯坎:“坏家伙!坏东西!”
姜枕被邦邦两拳打到了骨头上:“……”
好歹背上轻了些,看见她在哭,姜枕也知道是吓坏了,忙地将她抱回来:“没事了。”
“呜呜……”
东风行完全没被打扰到,等他下完黑子,才舒口气抬起脑袋,目光却顿时疑惑起来:“恩人……你,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正盯着姜枕青紫交加的锁骨。
姜枕:“……没事。”
东风行也便不追问,但他看出姜枕满肚子心事,于是开口:“恩人让那只妖兽离开,没想过后面怎么办吗?”
谈到这个,姜枕道:“我也不知。”
他的心声一向直白,没什么秘密:“阿姐说,不要去试图扭转当下的局面,可我没办法做到袖手旁观。我不认为自己有错,但白费力气,也是问题。”
东风行道:“恩人觉得有意义就行了。”他拾起白子,“你的道侣愿意陪着你,消潇姑娘也尊重你,至于那位阁下,也是因为担心。这片天地的规则我尚且不清楚,但您真要去做的事情,爱你的人都不会选择离开,而是陪伴。不是吗?”
姜枕抿了抿唇:“……是的。”
小女孩擦干眼泪:“是的!”
姜枕被她逗笑:“又不哭了?”
“不哭了……”小女孩点点头。
东风行道:“不过有一点,我也的确如此觉得。恩人,你要做的事情,可以尽情去做,但是结局永远逆转不了。”
姜枕道:“……乱世如此,已是常态?”
东风行点头。
可姜枕内心的那点火焰却愈发地燃烧,“如果我天生反骨呢?”
他的声音却是小的,只有小女孩听见了,还去摸他的脊背,很疑惑地说:“反骨是——”
“阿渺,阿渺!”远方突然传来急切的呼喊。
小女孩高声道:“爹!娘!我在这!”
姜枕便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往声源处走了过去。那是一对中年夫妇,衣冠楚楚,但脸上很脏。母亲的眼里泪花打转,十分心疼地将女儿接过去,父亲便要给姜枕磕头,忙地被牵住。
“谢谢你,谢谢你!恩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答谢你!”
姜枕道:“没事……”他嘱咐道,“下次不要再弄丢她了。”
“知道的,我们知道的。”母亲擦了一把泪花。
姜枕便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像朝露一样,小女孩看得开心,又伸出手去摸他的发丝。
“阿渺,跟哥哥说再见。”
“再见,哥哥。”小女孩乖乖地道。
姜枕道:“有缘再会。”
目光送走了这一家三口,姜枕便准备回去,背后却忽然贴上了一个人,他愣了下,转过头,果然是处理完鬼影回来的谢御。他难得没有把目光放在姜枕的身上,而是盯着那一家三口,随意地揽着姜枕的腰:“可还好?”
姜枕转过去,摸了摸他的脸:“挺好的。”他端详了一会儿,确定谢御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我们回去吧。”
谢御落下视线:“嗯。”
回到原地,假谢御正蹲在一边,叼了根野草,脸上有些血,但不是他的。语气懒散道:“卫井被抬回去了,要不要把他解决掉?”
老实说,姜枕是想的。但是想到阿姐疲惫的神情,还是老实道:“不了,如果杀死他,他说不定会成为鬼修。”
假谢御道:“也是,不管怎么做,都会有其他路来变成最后的情况。”
姜枕道:“嗯,你脸上的血……”
假谢御眼睛一亮,把嘴里的野草丢掉,“你要给我擦吗?”
背后有道死亡凝视,姜枕摇头:“不了。”
“哦。”
消潇正在收拾黄符,听到他们的谈话轻笑了声,姜枕看过去,想起其的身份,问道:“消潇,它……”
“对。”消潇点头,“我在领主身边多年,它的确是领主的子嗣。”
姜枕抿了抿唇:“是我没留意,让它跟着进来了。”
消潇道:“你不知道它的存在,怎么能算是你的错?”
消潇道:“放宽心,是福是祸,收获都会有的。”
阿姐很快便回来了,她提着避钦剑,语气冷淡:“还你。”
谢御接过剑,阿姐开门见山道:“翻拟的天地不稳,这些鬼影都是从鬼城来的,跟你们见到的一样,未来杀死了过去。”
姜枕道:“他们……”
阿姐一口气说完:“刚才凶了你,别往心里去。”
突地说了这么一句,直接将姜枕的思绪都撞散了,他睁大眼睛,鼻头有些酸。阿姐别过头,道:“大家都想将痛苦截止,可有人却能活一天是一天、天地辽阔,各路不同。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是应该的。”
她似是有些不习惯,又气势汹汹:“你听不见?”
姜枕忙道:“没有!”
他很开心,眼里的那点泪花顺着笑意濡湿了眼睫,看不清晰,谢御却曲起手指,轻柔地揩去。
“对不起,阿姐。”姜枕道。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阿姐坐到一边,将消潇手里的符纸拿过来看,略带赞扬地点头:“不错,你悟性很高。刚才的阵法,发挥不错。”
消潇莞尔:“多谢。”
阿姐看向后边的山巅,那里有一团黑影,很明显:“那就是领主?”
消潇道:“是的。”
阿姐把黄符还给她,不再看了:“可以。它回山峰上有什么用,卫井迟早会让它下来的。只要百姓恨它,它便迟早会失手,必遭天谴。”
姜枕也知道这样的道理,可是……
“它只不过想跟卫井换名字、”姜枕心里压抑,“虽然伤到卫井,可对方也因祸得福成为修士。现下利用百姓去诛杀它,未免……”
“如果报仇是卫井的道义,我当初是不是应该告诉他,这样就不会——”
“别这样想。”谢御攥紧了他的手腕。
姜枕蹭了下谢御的脸,“嗯。”
“切。”假谢御不屑地歪过头,“我一点都不羡慕。”
姜枕:“……”
阿姐道:“你想那捞什子做什么,一个人若心中只有仇恨,你不管做什么,他都改不了。他要是想变得更好,无需你说,自己便会借风步青云。”
阿姐道理讲了一长串,又改口:“你脑子里面都在想什么,只要停下来就责怪自己。爹娘没教你,你阿姐总教过吧。”
姜枕道:“我忘了……”
阿姐止住声音:“忘了?”
姜枕道:“嗯,我有记忆起,就不记得阿姐说过什么。”
阿姐没再说话,消潇及时找了话头:“姜少侠,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罢?”
姜枕便着手安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百姓们经过此事,想必都会去合雪丹门求药——”说到这,他卡了壳,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而炼药师见到成群结队的百姓撒谎,定然不会倾囊相助。相反,他们早已避世,会更加厌恶这样的事情,彻底隐居。”
姜枕道:“失去丹门管辖的百姓,会更加信任卫井。而卫井一心要与领主缠斗,没有入道前需要丹药稳固身体。”
那就只有——
“西荒。”姜枕道,“卫井要去西荒求药。”
姜枕:“西荒有散修盟,而卫井若离开此地,必然会得知入道。如果不离开,便是百姓日夜颠簸,去到西荒,只为了他的一己之私,累死数匹马。”
说到这,他蓦然沉默了下。
大家都以为他要难过。
姜枕道:“我是不是说的有些多?”
消潇莞尔:“没有。姜少侠能将事情大概说出来,也便好办了些。你可有见到解决怨气的地方?”
姜枕道:“神树。”
“百姓的怨气随着这几日的发展会逐渐滋生,到最后不愿意投胎的鬼魂、”姜枕道,“不必去合雪丹门了,我已经看见他们被漠视的样子。而现在,正是西荒那些披着运送粮草的皮子的人。”
姜枕道:“普通的怨气,并不能会导致他们不愿意投胎,而是执念、”
姜枕道:“消潇,领主可还记得你?”
消潇道:“记得。”
“那……”姜枕有些难以开口。
消潇道:“姜少侠不必犹豫,领主是世袭,已开灵智,我若站在山脚,它也会领悟的我的意思。”
姜枕道:“那阿姐……你跟消潇一起吧。”
阿姐道:“你要让领主不再出世?”
姜枕摇头:“不,我想知道,为什么领主会跟卫井站在一块儿,它今日并未有杀心,想来是被利用了。如果鬼城有怨气,想必有它的一份。”
阿姐蹙眉,思考了一会儿:“可以。”
姜枕道:“谢御,你陪着东风行,看看能不能让百姓放弃信任卫井的念头。”他喊的是假谢御,对方也自然地点了下头:“好。”
姜枕道:“那我跟……”刚才已经说过谢御,姜枕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人儿有些不爽,他改了口,“我跟我道侣去野庙和西荒守着。”
谢御语气缓和:“嗯。”
安排妥当,六人分为三队分开。姜枕和谢御留在原地,对方静默地看着他,姜枕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谢御:“无妨。”
过了一会儿,姜枕被他看得实在有些受不住,又问:“怎么了?”
谢御道:“道侣?”
短短二字,却好像在他的唇舌中被呵护,在心尖里环绕,裹上了世间最甜的蜜,融化在了全身,滋润了每一处的筋骨。
姜枕禁不住地愣,随后郑重地点头:“嗯,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