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被两名强壮的家丁一把按在了地上,紧接着五花大绑抓住,扔进了宅院北边最偏僻那间荒废多年的屋子里。
祥云一屁股摔在地上,激起了层层叠叠的灰尘,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
江夫人的贴身侍女走了进来,居高临下看着祥云,“大晚上的,你偷偷摸摸翻墙出门,要去做什么?”
从咳嗽中缓过来后,祥云大嚷起来:“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本家的人,做了任何事都由少爷来处置,轮不到你们来插手。你们如此做,还有没有把本家放在眼里?”
江家的下人早就看不惯江岚这个从本家过来的、趾高气昂的小少爷。不过江岚毕竟是主子,眼前这个家伙算什么东西?一样是下人,行为鬼祟,被抓了现行还狗仗人势,实在没必要忍耐。
侍女最后提醒一句:“夫人交代过,今日任何人不得离开家中,一旦抓到形迹可疑的人,不必顾虑,直接审问。我劝你还是在我们动手之前,先老实交代吧,以免白受皮肉之苦。”
祥云依旧顽固,叫喊着:“我对你们没有什么好交代的!”
侍女叹气,而后一招手,“那就开始吧,待会儿别怪我没劝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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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寒气静悄悄在房檐上冷凝成水,滴落在地。
把脉结束,虞影松开手。
见状,身后一直紧紧关注着这边动向的江家人同时小声吸了一口气。
江岭率先开口,问:“虞兄,我爷爷情况如何?”
“看脉象,你应当是给他用了回春丹?”虞影反问。
江岭点头,神情有些担忧,“是不该用吗?”
“不是。”虞影声音沉着,“老爷子能坚持这么久,全托回春丹的福。”
江岭和江家夫妇当即松了口气。
接着,虞影转向陆惊澜,对他说:“你将你身上的固元丹拿出一粒来,分成四份,取其中之一化在热汤里,喂老爷子喝下。”
陆惊澜点点头,从储物袋中拿出之前柳青岩给他的那一瓶固元丹。
江夫人忙叫丫鬟端来一碗热汤,按照虞影的话,将丹药切开,融化在汤中,亲手一勺一勺喂给江老太爷。
一碗热汤饮尽,郎中上前再次为老爷子把脉。
上了年纪的郎中原本眼皮耷拉,可就在摸清老爷子的脉象后,他忽然瞪大了一双浑浊的小眼睛。
而后郎中又拿出银针,在老爷子的虎口处施针片刻,拔出来查看。
“奇了!”郎中激动不已,“果然不愧是仙丹,当真神奇,老太爷的脉象已然平稳,体内余毒已清,估计过几日就能清醒过来了!”
郎中是丰饶县有名的神医,说话向来谨慎妥帖,连他都这般说,看来江老太爷的确是好了。
江岭忍不住大喊两声“太好了”,随即眼眶热热的,滚出两滴眼泪,又哭又笑。
江父则感激不已,带着江夫人就想给虞影和陆惊澜拜谢,被陆惊澜连声阻止。
起身后,江父还在念叨着:“仙君大恩大德,江某人实在是无以为报……”
就在众人庆幸雀跃之时,江夫人的贴身侍女忽然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江夫人瞬间沉了脸色,“当真?”
侍女肃容点头。
江夫人抓了身边丈夫的手,小声对他说:“底下人传话来说,他们在后门抓到一个可疑的人,我过去瞧瞧。”
江父让她先去,这边的事交给自己。
于是江夫人便带着侍女退出房间。
谁知刚退出来,江夫人就瞥见走廊上站着一个行迹可疑的身影,在窗户旁探头探脑,一看见她出来,不见行礼问安,反而直接转身要跑。
“谁在那儿?”江夫人喝止住那人。
那人见逃不过去,才慢慢转过身来,给江夫人行礼,“夫人。”
原来是江老太爷身边的秦管事。
“秦管事?”江夫人问,“你不是回房休息去了吗?怎的还在这儿?”
方才江家夫妇带着虞影和陆惊澜过来之后,就屏退了多余的下人,叫他们回去歇了,秦管事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秦管事不敢抬头,回话说:“老奴放心不下,回去了也睡不着,所以才留在这儿听……还请夫人恕罪!”
江家人人知晓秦管事对江老太爷的忠心,江夫人没嫁过来之前,他就跟在老爷子身边管账伺候了,是一等一的心腹,即便如今江夫人全权掌家,也须对秦管事礼敬有加。
所以江夫人没有多责怪秦管事不听吩咐随意行走,和颜悦色道:“老太爷已经没事了,秦管事可放心,回去歇息吧,说不准明日老太爷就醒过来了,要叫你伺候呢。”
秦管事答是,恭送了江夫人,而后才独自回房。
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江家一场风波从清晨开始,闹了整整一天一夜,虞影也跟着熬到现在。
从江老太爷房中出来,虞影就觉头晕眼花,差点被台阶绊倒。
他身子一歪,就要栽倒,还好身旁陆惊澜手疾眼快,一下子抓住他的手,圈住他的腰,把人牢牢拉了回来。
“累了?”陆惊澜问了句废话。
虞影困得不想说话,懒懒哼唧了一声:“嗯哼。”
陆惊澜来到前方一步处,半蹲下来,“我背你回去。”
望着少年因为抽条长个子而显得宽阔却单薄的背,虞影陷入了犹豫。
考虑了一会儿,虞影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算了吧,我也没累到走不动路,若是被人看见了多不好。”
岂料陆惊澜竟说:“从前也不是没背过,江岭不都见过好几回了,怎么现在突然不好意思?”
虞影:“……”
陆惊澜说的不错,之前在宗门,虞影有时会去看陆惊澜晨起练剑,因为起得太早,身上犯懒不想多走,每回都是被背着回去的。甚至不仅江岭见过,偶尔还会遇见同样早起的其他弟子,那些人无一不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俩,可虞影压根不在意。
啧,本该如此的,他虞影何时在意过他人的眼神?
看就看吧,自己舒坦最重要,虞影放弃纠结,爬上了陆惊澜的背。
夜虫在草丛中鸣叫,陆惊澜背着虞影往他俩所住的客房走去。
虞影的胸膛贴在自己的背上,隔着衣料,陆惊澜能够感觉到他一下一下踏实的心跳,也能清晰听见他的呼吸拍在自己耳边。
这个人如此鲜活,与自己紧紧相贴。
陆惊澜心中一动,忽然问:“你怎么会医术的?”
趴在背上后,虞影就闭了眼,没想到陆惊澜会突然发问。
为什么会医术?
严格来说,虞影没有学过,但他自己常受伤,又要拖家带口照顾魔域那群闯祸精,活了五百多年,有些事情不用学,也能略知一二。
但现在虞影在其他人眼中只是个十八岁出头的凡人小子,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他能从哪儿学来医术?
虞影不屑于说谎,何况他的身份根本说不清,只要稍微查探一番就能发现不对劲,与其编造拙劣的谎言,倒不如闭口不言。
哪知陆惊澜今晚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见他不答话,又追问:“相识这么久,我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的家乡在哪里,也不知你为什么会懂得那么多,画符、剑法,还有医术,你便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吗?”
虞影睁开眼,语气变得有些冷,“知道与否很重要吗?”
陆惊澜一顿,随后说:“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些。”
虞影又沉默下来。
陆惊澜也没有继续追问。
江宅不大,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客房门口。
到了目的地,虞影拍拍陆惊澜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然而陆惊澜不为所动,就这样背着人,略显执拗地站在院中。
头顶明月高悬。
虞影听见陆惊澜问:“为什么不愿意说?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我的所有事情,若是你想,我还可以带你去我以前的家中看看。”
虞影忽然睁大眼。
趴在背上,虞影看不见陆惊澜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脑袋与修长的后脖颈,但即便看不见,虞影却能感觉到少年流露出的丝丝委屈。
真是……
虞影无奈一笑。
这种事有什么好委屈的?
虞影忽然伸长了手,掐住陆惊澜的下巴,把人的脑袋掰过来,同时合上眼,义无反顾迎上去,在那双柔软的唇上落下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吻。
以前陆惊澜从来不问关于自己的事,即便问了,见自己不愿说,就会知情识趣闭上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死缠烂打的架势。
看来少年不是不在意,也不是不好奇,只是惯会忍耐,忍到今日,不知为何忍不住了,所以才一股脑儿爆发出来。
虞影不能告诉他真相,只好给一点甜头,暂且堵住他的嘴。
唇分开,虞影低声道:“何必问过去,此时此刻我就在你眼前,你见到的,就是全部的真正的我,能有什么不了解的?”
陆惊澜盯了他一会儿,咬住下唇,转过头去。
之后一直到就寝,陆惊澜都没再多言。
独自躺在床上,虞影胜利者般笑得张扬,心想,果然还是小孩儿,好糊弄。
隔壁另一间房里,陆惊澜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在榻上盘腿打坐。
他闭目调息,却迟迟无法进入修炼的状态。
不一会儿,陆惊澜睁开眼,抬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嘴唇。
少年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一片长长的影子,他的眼中划过好几种无法说清的感情,交错出现,旋即又消失不见。
最终,陆惊澜重重闭上眼,等再度睁开,眼中重回一派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