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江家喜气洋洋迎来了江老太爷的七十大寿。
寿宴办得红火盛大,除了江家亲属,还请了不少与江家相熟的街坊邻居。不仅办了宴席,还搭了戏台子,请班子过来哐哐锵锵唱了三天。
外人不知江老太爷死里逃生还恢复了神智,简直可以说是三喜临门,只当江家有钱,又是七十大寿,便是再如何大操大办都不过分。
江岚留下来给江老太爷贺了寿,送上了一份百年人参作为贺礼,第二日便辞行。
而虞影一行人也差不多该告辞离去了。
离开之前,江夫人准备了一桌子家宴,算是给众人送行。
江岭舍不得离开家,差点哭了鼻子,牢牢抱着母亲不撒手,“娘,我真的不想离开你。修炼没什么好的,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我简直就是……”
“畜生不如?”江夫人笑着接话。
江岭:“……娘!哪有你这么说亲儿子的?”
江夫人赶紧给江岭夹了一筷子肉,“娘错了,多吃点,我们岭儿辛苦了。”
江老爷客套地询问起其他人:“你们也与岭儿一同回宗门吗?明日叔给你们备最好的马车。”
陆惊澜应对得宜,微笑着回答:“江师弟和颜师妹会一同回宗门,我与虞师兄还有其他事,要继续往西边去。”
离开宗门之前,柳青岩曾嘱咐陆惊澜寻找天枢仙师。
然而天枢仙师行踪飘忽不定,柳青岩给了陆惊澜一件名为寻踪针的法宝,可以指向被寻找之人的方位。
前段时间指针一直在乱转,近两日终于稳定下来,指向西边,他们是时候启程了。
顿了顿,陆惊澜继续道:“刚好我家乡也在西边,顺道可以过去看看。”
说到这儿,陆惊澜转头看向虞影,“你愿随我一同去看一眼吗?”
虞影正在努力干饭,刚塞了一大口肉在嘴里,就见陆惊澜眼巴巴瞧着自己。
“……”
虞影呆住。
他不是本来就要跟着陆惊澜吗?还用问?
于是虞影反问:“如果我说不愿意,你待如何?”
陆惊澜的嘴角略略沉下去些,但看不太出来,“你如果不愿意,我们就绕过木棉村,继续前进。”
看出他不高兴,虞影心里嘀咕,总觉得这小子比刚认识的时候更爱耍小脾气了,果真还是小孩子心性。
其实虞影还挺想去陆惊澜的家乡瞧瞧。
到底什么样的村子能养出陆惊澜这样的家伙。
“去呗。”虞影塞了一口饭,“反正顺路。”
陆惊澜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嘴角的弧度恢复如初,“嗯。”
“陆小仙君是木棉村人士?”主位的江老爷子忽然开口询问。
“是的。”陆惊澜颔首。
江老太爷沉吟片刻,“不知小仙君可认识一个名为陆泰然的人,他也是木棉村人士。”
陆惊澜露出意外的神色,“正是家父。”
虞影第一个转头看向他。
“竟是如此!”江老太爷也没料想到会这般巧合。
不过木棉村的大姓是木,外姓不多,姓陆的人家也就那一户罢了。
“没想到老太爷居然认识家父。”陆惊澜苦笑,“只可惜家父去年已经过世。”
去年江老太爷还神志不清,并不知陆泰然去世之事,他叹了口气,“节哀。”
吃过饭后,江老太爷差人过来请陆惊澜去他屋里,说有一些关于他父亲的事,想和他一叙。
陆惊澜却问虞影要不要跟自己一同去。
虞影指着自己,“我?老爷子要与你说你父亲的事,我跟去算什么?”
陆惊澜拉过身旁的小圆凳,坐在虞影对面,两个人膝盖相对,“我说过,关于我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我对你绝对坦诚。”
虞影:“……”
合着这一茬根本没过去。
“我又没叫你事事都与我说。”虞影逃避似的别过头,把视线重新放回面前的话本子,其实根本不知道上边儿写了什么。
“是的,你没叫我这样做,是我自己想这样做的。”陆惊澜抓住他的手,“和我一起去吧?”
虞影盯着书,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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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太爷没想到他只请了个陆惊澜,来的却有两个人。
盯着貌似装作非常无所谓斜腿站着的虞影,片刻后,江老太爷才吩咐秦管事再上一杯茶。
既然陆惊澜自己个儿都不回避虞影,那江老太爷也不会多说什么。
茶水端上来之后,虞影赶紧端着吹吹,喝了一口,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嗯,这茶可真茶啊。
另外两人也喝了口茶,江老太爷才慢吞吞开口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从前你父亲也是一名修士,确切地说,他是木棉村建成近百年来第一个修士。”
“您过誉了。”陆惊澜道。
江老太爷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若有冒犯,还请小仙君莫怪,老头子我并非有意搬弄你父亲的口舌是非,只不过事关重大,你又和你父亲一样成为了修士,恐父辈的恩怨会牵连到你,你提前知晓,也好有个防备。”
陆惊澜表示:“无妨,我知晓您是好意,到底是何事?父亲从未和我提过他以前的事。”
端着茶杯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虞影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江老太爷娓娓道来。
“据说那夜急风骤雨,陆泰然身负重伤,抱着个襁褓婴儿出现在木棉村当时的村长家中。村长忌惮他修士的身份,也看在孩子年幼可怜,便收留了他,为他疗伤,让妻子照料婴孩。过了一个月,陆泰然伤愈,就向村长提出想要在木棉村买地盖房,安定下来。”
“那个孩子就是你。”江老太爷指了指陆惊澜。
陆惊澜颔首,表情略显沉重。
“事关重大,村长自己拿不定主意,就遍请乡绅耆老商议此事,老朽就是因此才前往木棉村见到了陆泰然。”
“能和修士搭上关系,乡绅们求之不得,说话间就要同意。只有老朽直觉此事不妥,若陆泰然能好好呆在仙门修行,何苦要千里迢迢来到木棉村这乡野之地?我家这一支虽许久不曾出过修士了,但也曾听族中老人说过,修士们在灵气充沛之处修行方可事半功倍,若是常年呆在灵气匮乏之处,修为便难得进益。”
听到这儿,虞影在心中默默赞成。
道门仙宗必定要建在山水秀丽之间、钟灵毓秀之处,地下若有灵脉盘踞则更佳,如此才有充盈的灵气使门人弟子顺利修行。
这也是修士们挤破头也想进入仙门大宗的原因之一。
刚到丰饶县虞影就发现这里平野无垠,难以凝聚灵气,适合种地,但不适合修炼。
除非陆泰然再也不想修行了,否则他绝对不会选择在此定居。
江老太爷的疑虑不无道理。
江老太爷继续道:“因而老朽坚持要查陆泰然的出身和往事。”
“一开始陆泰然还算配合,如实告知了他的出身。我们着重询问了他为何会满身是伤出现在木棉村。他说,他曾与一名凡人女子相爱,但那女子生下孩子之后就落下了病,需要丹药救命,他无奈之下只能去盗取仙丹为妻子治疗,却被追杀,妻子也在逃命的途中不治身亡。”
“他说妻子已逝,他也无心修炼,只想把他们的孩子带大,所以才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虞影挑眉,这个理由听上去倒是合情合理。
“他招惹了是非,老朽担心他连累其他村民,坚持不许他定居。可陆泰然说他被追杀仅是因为偷仙丹救妻子,如今妻子不在了,恩怨已解,不会再生事端。”
“其他人为了留住陆泰然,竟不顾村民安慰,就答应下来。”江老太爷捋着胡须,“老朽拗不过他们,又看陆泰然带着婴孩,也只能退步。”
“然而事情却不像陆泰然所说的恩怨已了。就在陆泰然刚安定下来没多久后,他忽然把孩子独自丢在家中消失了好几天。那几日县城里也出现了好些面生的修士,在四处寻找他。”
江老太爷的眉头紧皱,“老朽延请那些修士来家中做客,顺便打听了一番陆泰然的来历。”
“才知道,他根本不是盗药救妻,而是触犯了宗门法度后携宝潜逃!那些追讨他的修士也不是为了找回丹药,却是为了把他带回宗门正法!”
江老太爷道:“得知真相后,老朽立即召集乡绅耆老重新商议此事,可陆泰然已经将其他人收买,他们根本不听老朽的话,反而还……还叫老朽考虑考虑当时尚且是襁褓婴儿的你,若是陆泰然被抓走了,谁能照顾你。”
“就这样,老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陆泰然留在木棉村中。那些人……他们为了长久地留下陆泰然,还为他保媒拉纤,又说了一门亲事。”
陆惊澜惊讶不已。
在家时,父亲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从未提过。他今日也是第一次知晓。
如今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堂堂修士会舍弃仙门偏居一隅,还娶了乡间女子为妻,又为何会过了十几年,忽然被陌生修士斩杀于家中……
定了定心神,陆惊澜问:“您可知父亲他从前出身哪一宗门?”
江老太爷摇头叹气,似乎在感慨世事无常,“正是神霄宗。”
“所以老朽才不得不在你面前多嘴这一回……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你居然进入了神霄宗,老朽不知父辈恩怨会不会牵扯到你身上,小仙君你定要多加注意啊。”
陆惊澜抿唇,随即起身,朝江老太爷郑重行礼,“多谢您将此事告知我。”
从江老太爷的房中出来后,陆惊澜依旧沉默不语,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