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村看上去依旧祥和宁静,似乎没什么变化。
村里的人听说几位仙君又要造访,居然在木德生的带领下齐聚在村口迎接。
虞影老远看见,奇了,笑着与身边的陆惊澜说:“这回村里人怎么突然想到行此大礼?”
陆惊澜也不解其意。
反倒是六指老道这个常年在江湖上坑蒙拐骗的老家伙很是得意,摸着胡子,说:“年轻人就是不懂,这是村民们敬重咱们呢。”
说话间,木德生迎了上来,朝三人作揖行礼,满脸堆笑,“仙君们辛苦,还请到寒舍用点茶饭。”
虞影瞧木德生虽是笑容满面,但眉眼间似有愁色,脸色比起之前几日更加憔悴。
不仅木德生,后边跟着的村民也大多表情僵硬,神情呆滞,如丢了魂儿。
明明夜哭鬼的事情已经解决,他们应当夜能安寝了才对,怎么反而越发憔悴了?
虞影直接问到:“村长,晚上不是已经没有哭声了吗?怎么瞧你们一个个的都像是十天半个月没睡觉似的?”
木德生讪笑两声,“不瞒仙君说……那哭声的确是消失了,可……可我们村子里的人又开始做噩梦了啊!”
村长的儿子木二哥愁眉苦脸,应声道:“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的人居然每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噩梦……梦到自己被绑起来,跟烤鸡似的被架在火上烤……我们已经连着好几日睡不着,这才如此。”
一听这个描述,虞影与陆惊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读懂了彼此的想法。
木德生搓着手,试探着说:“听说仙君们要道村子里来,村里的人都自发过来迎接,想要请仙君们再为我们驱驱邪。”
“好说,好说。”
虞影和陆惊澜还没来得及说话,六指老道直接应承下来。
老头子眯着眼睛,昂着脑袋,故弄玄虚道:“你们整个村招了怨鬼了,快想想你们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吧。”
木德生的额角渗出冷汗,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沉默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在村民之间弥漫开。
过了不知多久,才有一个人喊着说:“我们没有做过亏心事!仙人说过,阿珠是妖女,我们是为了除妖!”
木德生猛地回头,狠狠蹬了那说话之人一眼。
那人方知失言,悻悻闭嘴。
六指老道抓住机会,立即道:“事情的症结就在此了。那名为阿珠的姑娘根本不是妖女,相反,陈老爷身边的那个所谓的仙人才是妖人。你们被妖人骗了,活活烧死了无辜的少女,害得一家人相继送命,难道还不算是招了怨鬼?”
“那……”
木德生正要询问,忽然后面又有人插嘴。
“那还请仙君替我们彻底除了怨鬼吧!”
“即便他们一家无辜,但我们也是被骗了才会那么做,我们也是无辜的啊。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算账,应该找那个妖人才对,干嘛找我们……”
六指老道被村里人的愚蠢和自私惊到。
虞影抱臂在胸前,冷哼了一声。
连陆惊澜都皱起了眉。他与村里人相处多年,虽早知他们的秉性,但也难免心惊。
木德生见他们面露不快,心下也叹气,赶紧出声制止道:“够了!快闭嘴吧!”
随后,木德生赔笑地看着三人,说:“不知仙君们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此事,无论什么,我们都愿意做。”
六指老道平日里靠装神弄鬼骗钱为生,都有些受不了村民方才的嘴脸,实在给不出好脸色了,沉着脸说:
“并非所有怨鬼都需要诛杀。阿珠一家人生前良善,没有做过坏事,只因死得凄惨,才化作怨鬼。若老夫不分黑白、不由分说把这样可怜的怨鬼诛杀,连老夫也会遭到天谴。”
这番话里里外外都在敲打村里人,示意他们冤枉了好人,做了错事。
村里人这才低了声势,如总算知道害怕的鹌鹑,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六指老道继续说:“现在想要化解怨鬼的怨念,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重新给阿珠一家人选一块风水宝地安葬,全村祭拜,诚心赎罪,祈祷他们尽早往生。”
这不是什么难事,木德生忙不迭答应下来。
只要能结束每晚的噩梦,不过是重新安葬阿珠一家而已,其他村民当然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只有大傻憨的娘不乐意,大声吵嚷着阿珠爹杀了他儿子,是杀人犯,就应该坠入十八层地狱,不配往生。
大傻憨平日在村里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村里人也眼看着他骚扰了阿珠许多年。大傻憨的娘不仅不管教儿子,还放纵他四处作恶。被阿珠爹一怒之下杀了,也是报应。
有人捂住了她的嘴,不准她乱嚷嚷。
事情便就此说定,木德生承诺会好好置办阿珠一家三口的后事。
入夜,木棉村后山高地。
此处可以俯瞰整个村落,阡陌纵横,屋舍零落,安宁平和。
阿珠和她的爹娘出现在虞影三人面前,朝他们行了一个礼。
“多谢仙君们,愿意替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奔走。”阿珠说。
六指老道很是起劲,摆摆手说:“此言差矣,修行之人,以惩奸除恶为己任,路见不平,自当相助,不分有钱无钱。姑娘大可不必出此自轻自贱之语。”
当初是谁敲了村里人五十两又五十两来着?
虞影翻了个白眼,懒得戳穿他,干脆转移了话题,问阿珠:
“你的夙愿仅此而已了吗?他们将你活活烧死,按理来说,你就是再如何报复也不为过。”
闻言,陆惊澜看向虞影,眼神闪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阿珠点头,嘴角出现了淡淡的笑意,“就这样吧。我自是恨村里人的自私,但爹娘劝我不要将仇恨长久地放在心里,那会让我变得不再像我……所以到此为止吧。”
“既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虞影抬头,望向夜空中高悬的月,“时间差不多了。”
今日是阿珠和她娘的尾七,她们不可继续再在人间逗留,否则真的会变成孤魂野鬼,到时候被阴司抓住,是要受罚的。
“那就上路吧。”
虞影朝陆惊澜点了点头。
陆惊澜身为神霄宗弟子,学过往生诀。
他上前一步,闭上眼,轻念法诀。
嘈杂的夜虫变得安静,一阵风卷起杂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阿珠一家的魂魄亮起融融的荧光,他们渐渐变得透明,很快便要消失不见。
这一离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聚。
阿珠红了眼眶,猛地抱住爹娘,哽咽着说:“女儿多想下辈子还做爹娘的女儿……”
阿珠娘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语气像是在哄襁褓婴孩那般柔软,答应道:“好,下辈子娘也还做你娘。”
阿珠爹赶紧补充:“还有爹呢,你娘俩可千万别把我忘了。”
阿珠破涕为笑。
三人魂魄消散。
天边归于平静。
虞影收回视线,看向旁边的六指老道,问:“事情结束,我们要走了,老头子你有何打算?”
六指老道摸着胡须,笑眯眯说:“村子里还有怨念残余未清,需要好好做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才能平安,老夫得留下来造福村里老百姓啊。”
造福个屁,抢钱才对。
“既如此,那我们有缘再见。”
虞影也只是问问,不再管他,告辞后,便跟在陆惊澜的身边离去。
六指老道站在原地,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依旧笑着,喃喃道:“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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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虞影和陆惊澜没再耽误,连夜启程赶路。
守在马车旁边的虞栖梢一瞧见虞影过来,忙一拍翅膀,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接下来便如爪子上黏住了浆糊,说什么也不从虞影的肩膀上下来。
甚至虞影打算躺下睡了,虞栖梢还固执地站在他旁边,寸步不离。
陆惊澜不明所以,“这鸟儿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黏你?”
虞影得意地勾起嘴角,随口胡说:“可能是我魅力比较大吧。”
陆惊澜摇头一笑,瞪了虞栖梢一眼,埋怨道:“也不知是谁天天喂他吃东西,没良心的。”
安置好虞影,陆惊澜出去驾驶马车。
车轮滚滚,在路上轧出浅浅的车辙印记,一路向西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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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四十九天过后。
木棉村的大法事终于告一段落,六指老道这段时日可是累坏了,累得都胖了十斤。
办完木棉村的法事,接下来该去陈家收债了。
虞影和陆惊澜两个年轻人不当家不懂柴米油盐贵,看不上这点银白之物,但他老头子可是很稀罕的。
陈老爷当初答应的报酬,必须一个子儿不少的给他。
六指老道叩响了陈家大门,接待他的人已经变成了陈少爷。
六指老道故意问:“令尊可还安好?”
陈少爷比起之前更消瘦了几分,但眼神明亮,不见原来的郁郁之色。
听见六指老道问起自己的父亲,陈少爷略略一顿,随后笑得愈发得意。
现在的陈老爷,已经变成了一团烂肉,被他扔到了井底自生自灭。
他才是陈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人。
“家父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在屋里好好修养呢。”陈少爷面不改色地说谎,“感谢仙君关心了。”
近来陈家发生的事几个村里也有风言风语,六指老道活得久见得多,轻易就能推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无外乎是儿子夺了老子家产之类的事。
他也不是真的关心陈老爷如何。
“一个多月前,令尊曾请老夫到家中做法事,当初答应的酬劳……”
“我知道,我们陈家不会赖账的。”陈少爷直接打断他,一抬手。
身后家丁走上来,从怀中锦囊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六指老道身旁的桌上。
这可怜兮兮的一小锭银子顶天不过十两,六指老道面色有些难看,“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陈少爷轻蔑一笑,“十两银子已经很多了,仙君不要推辞,拿上就走吧。”
羞辱的意思明晃晃摆在台面上,六指老道气得胡须乱颤,他一把抓过那十两银子,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六指老道回过头,说:“最后忠告老爷一句,你的命盘不好,若是不心怀敬畏,多行好事赎罪,你也没几日好活了。”
说完,六指老道掐了个诀,赶紧飞走。
陈少爷气得摔了茶盏,大骂他是老匹夫。
如果他跑得慢一些,陈少爷非得叫家丁将他抓起来猛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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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春县位于玄雪州东南方,商贾往来,人烟阜盛,城内各地商品琳琅满目,相当热闹。
虞影和陆惊澜刚入城不久,就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熙熙攘攘的街面上。
凌子弘手拿折扇,身着天青色竹纹锦缎长袍,腰佩香囊玉环,好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一名绝色女子,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跑,一个追。
虞影指着凌子弘,对陆惊澜说:“这不是你二师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