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瞬间,陆惊澜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不明白虞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晃神之后,陆惊澜皱着眉,问眼前的人:“什么叫到此为止?”
虞影别过头,不去看他,“就是你不需要再忍受时不时要和我做这种事了,我不会再找你,从此以后我们分个清楚。”
“那你要怎么办?”陆惊澜急忙质问,“是你口口声声说不和我亲吻就会有性命之忧,现在你想结束这一切,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自会想办法。”虞影说,“这一切本来就很荒唐,你总不能一直与我绑在一起,你还有你的路要走。”
陆惊澜起身,跪坐在床尾,“我已经说过我不介意。你为什么突然说到此为止?”
虞影仰躺着,似乎被陆惊澜的连连追问弄得有些烦躁,捂住了眼睛,“你少了个麻烦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顿了顿,虞影咬着牙,把问题扔了回去,道:“或者说你根本不觉得这是麻烦,反而乐在其中,那我倒要问问你是为什么不愿意结束?”
这个问题一出口,陆惊澜猛然一怔。
而后他明白过来,虞影怕是猜到了,或是不知从哪儿得知了自己的心思。
瞬间,陆惊澜眼前闪过前两日晚上,在虞影旁边眼神心虚的小乌鸦。
这只鸟聪明过头,还会说话,听到什么后转告给虞影并非不可能。
陆惊澜心中懊恼,小乌鸦平素表现得呆呆笨笨,他便未加防备,岂料这就栽了跟头。
接着陆惊澜又感到寒心。
他虽然知道虞影对自己没有那般的感情,但也没想到他在知晓自己的心意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将自己推开。
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一直苦苦支撑的东西倏然抽离,陆惊澜有些脱力。
他很想趁此机会干脆把自己心中的情愫全部说出来,但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这样做。
虞影之所以故意提起话茬,就是想要自己顺着承认,他便好正面回绝,彻底断了二人之间的可能。
所以他绝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不顾坦白。
陆惊澜靠坐在床尾,垂下了头,低声问:“我算什么?任由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虞影也已起身,看见陆惊澜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直叹气。
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心软,继续道:“你若是不甘心自己这段时间什么也没得到,我可以送给你任何想要的天材地宝补偿你。”
大魔头的承诺可是相当值钱的。
虽然他现在身无修为,说这话着实显得没什么分量。
然而陆惊澜依旧深深埋着脑袋,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虞影有些不淡定了,陆惊澜该不会是哭了吧?
虞影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挺伤人,但他从没想过要把人惹哭,他还没见陆惊澜哭过。
就在虞影快要忍不住,想问一句的时候,陆惊澜终于开口,说: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听他声音平稳,虞影松了口气,“总之,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不会缠着你太久,等我想到维续性命的办法,就结束这不清不楚的一切。你尚且年轻,以后还要娶妻生子……”
说到这儿,虞影闭上嘴,不愿再往下说。
再说,显得他像个唠叨的老头子。
“呵。”
陆惊澜冷笑一声,极具嘲弄意味。
“你还挺为我着想的。”
虞影怔然,被他这突然的笑搞得有些不明就里。
而后陆惊澜抬起头,那双过分澄澈的眸子能够映照出任何被视线锁定的人,虞影几乎能透过那双眼眸看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这叫他莫名感到难为情。
“那你怎么不为自己想想?”陆惊澜道,“你把我撇开之后打算怎么活下去?你说你想到办法了,你想到什么办法了?说来听听。”
虞影蹙眉,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陆惊澜。
平时的陆惊澜即便沉默寡言,看上去寒气逼人,不好接近,可相熟之人都知道他其实相当随和,似乎他根本就不会生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平和地接受。
虞影不知道他也有锋芒毕露的一面,连说话都带着毒刺。
在这一刻,虞影十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另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所以总在压抑自己的想法,但在这一刻,那个被久久压抑在心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挣脱了束缚。
陆惊澜和陆洲很像。
不止眉眼,还有性情。
除了偶尔表现出少年人独有的清澈之外,陆惊澜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陆洲。
而眉眼的几分相似,更放大了这种相像。
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虞影甚至错觉自己会不会是回到了陆洲的少年时。
在以前,这种念头只要一出现,就会被虞影按下。
因为他知道陆惊澜就是陆惊澜,不是陆洲,他不能混淆,否则对陆惊澜太不尊重。
念头被按住,却实实在在存在着。
直到此时此刻,虞影心底的这一点隐秘的想法终于被彻底击碎。
陆惊澜就是陆惊澜,他不是陆洲,他和陆洲不一样。
虞影的心没来由揪起,他的幻想死了。
尽管不愿承认,尽管拼命掩饰,但虞影的确有那么几个瞬间,在看向陆惊澜的时候,会想到陆洲,想他若是还在,想他若是能重回少年时……或许就能换成自己来守护他。
可就在这一刻,陆惊澜彻底杀死了他的幻想。
陆洲绝不会有陆惊澜这般炽热直接的感情,任何事物都无法在他眼底掀起半点波澜,他绝不会用这种汹涌着愤怒与嘲弄的眼神看向任何一个人。即便最亲近的人死在陆洲的面前,他也只会露出一丝怜悯罢了。
陆洲是彻彻底底的冰。
陆惊澜是伪装成冰雪的一团烈焰。
虞影的沉默持续了太久,陆惊澜只当他没有办法回答自己,又一次逼问:“你的办法莫非不能说出口吗?”
虞影总算从泥沼般的思绪中抽身。
他的心里很乱,不愿再纠缠下去,敷衍着说了一句:“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话音落,陆惊澜盯着虞影,不语。
“好。”
沉默许久后,陆惊澜吐出一个字,接着下床,头也不回地离开。
屋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虞影靠在床头,用手背盖住自己的双眼,疲惫地舒出一口气。
系统悄咪咪探出个头,看见虞影的脸侧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痕迹在反光,吓得不敢说话。
好半天,系统实在是挂念以后该怎么办,才不得不开口问:【宿主啊,你把他撵走了,以后生命值不足可怎么办?你真的有办法吗?】
虞影放下手,神情恢复如常,说:“没办法。”
【啊?!】系统又受到了惊吓。
“刚才那个吻。”虞影一顿,“小心些应当能维持一段时日,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
系统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倒了,可惜它没有人中可以掐。
它的宿主怎么能这么随便!什么后手都没有,就把自己的路断完了,他到底凭什么当上魔尊的?实力吗?
翌日,清晨。
今日是前往边境围猎的日子,凌子弘早早收拾齐整,下人来通传差不多该出发了的时候,他早已等在了院子里。
随后,凌子弘就惊讶地看见陆惊澜和虞影分别从两间屋子里走出来。
两人面上看去不见任何异样,陆惊澜还上前来规规矩矩与他问了安。
但多看两眼,凌子弘就发现不对劲,两人完全没有与对方说话的意思,甚至连视线都刻意避开,不去看对方。
明显是闹别扭了啊。
凌子弘不解,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难道……凌子弘眼神一亮,虞影把昨日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告诉了陆惊澜?
糊涂啊糊涂,有些事可不好对爱侣坦白……
凌子弘有意想从中说和,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三人各怀心思,沉默着来到了北玄王府正门,一列马车已俨然等候。
顾云涛骑在一匹纯黑色骏马的背上,笑呵呵朝凌子弘招了招手。
“凌仙君,你打算坐马车还是与我一起骑马?”
凌子弘心里计划着把两位师弟一起拉进马车里谈谈,当即要回答顾云涛,就见虞影一手拽住顾云涛旁边那匹马的缰绳,翻身而上。
“世子,我陪你如何?”虞影朝顾云涛扬了扬下巴。
顾云涛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又再度浮现,乐呵呵道:“自然好,我早想与虞仙君说说话了。”
虞影坐在马背上,高高俯视着旁边的所有人,视线蜻蜓点水般掠过陆惊澜,紧接着手上缰绳一勒,马儿顺从地调转了一个方向,背过身去。
凌子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陆惊澜,见他脸上没有半点波动,若无其事地掀帘子坐进了马车里。
换成以前,陆惊澜定然会担心虞影骑马会不会着凉。
北地风寒,凌子弘都有些害怕虞影那身子受不住。
谁知今日陆惊澜一句话也不问。
看来是闹得厉害。
凌子弘叹了口气,也跟在陆惊澜后边,坐上了车。
所有人准备就绪后,北玄王府的车队正式启程,前往西方边境。
顾云涛与虞影并排走在车队最前方,他只看一眼,就发现虞影唇色苍白,浑身透着病气,没有半点修士的样子。
但在四春县与灼华交手的时候,顾云涛分明在他身上察觉到了强大的灵力波动。
眼前这个人,处处透露着奇怪。
不仅如此,他还养了一只乌鸦,又使枪,且同样姓虞。
虽说天底下不是只有魔尊一人可以养乌鸦、用枪,但这几个巧合揉在一起,难免不让人多想。
“世子有什么话就说。”虞影突然出声,“一直盯着我瞧,倒叫人多心。”
顾云涛觉得这人说话有意思,忍不住勾起唇角,“哦?虞仙君有何多心的?”
虞影斜了顾云涛一眼,嘴角带笑,说:“世子扮做女子,在凌师兄身边,一口一个夫君的叫着。我可害怕,世子什么时候厌弃了凌师兄,缠上我怎么办?”
“哈哈哈,虞仙君大可不必担心。宁破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与陆仙君情好,我自不会做那挖墙脚之事。”顾云涛说。
他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虞影黑了脸。
顾云涛哪里瞧不出今晨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他就是故意提的。
“世子真会开玩笑。”虞影沉着脸说。
“哪里。”顾云涛摆摆手,“我还有一句玩笑话,想要问问你呢。”
“哦?”虞影看向他,“什么玩笑话?”
顾云涛盯着虞影,语气轻松,眼神却如鹰隼,他说:
“我近来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西州魔尊根本没有死,而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藏了起来,所以他的遗骸和秘境才全都不知所踪。虞仙君觉得我这个想法,好笑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