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顾云涛的话,虞影脸上不见丝毫异样,反而笑起来,说:“听世子这意思,看来魔尊遗骸果真不在北玄王手中。”
顾云涛怔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他刚刚为了试探虞影,反倒暴露了自己。
不过也无妨,顾云涛解释说:“我与你们一样,并不知道魔尊遗骸的下落。既然已经说漏了嘴,那我也不隐瞒了,我的确有所猜测,魔尊遗骸或许并不在王府之内。但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我可不知晓父王的计划。”
虞影冷哼一声,对顾云涛的说法不置可否。
而后他再度开口,带着淡淡的嘲弄意味,说:“世子当真是出生牛犊不惧虎。若我真是你猜想的那个人,你这般贸贸然上前试探,难道就不怕招来怒火?”
顾云涛想了想,态度轻佻地点点头,回答:“虞仙君言之有理。万幸的是,你不是我猜想的那位,否则我现在只怕早已人头落地,可对?看来顾某人还要多谢仙君提点了。”
虞影扫了顾云涛一眼,觉得与他再无话可说。
两个人都带着试探,紧紧藏着哪怕半个字的真话。这样的对话,就是再谈八百年也没有意义。
于是虞影一夹马腹,驱使马儿快步往前走了一段,与顾云涛拉开距离。
顾云涛则维持着原本的速度,没有追上去。
他看着虞影渐渐变小的背影,唇角的笑容缓慢消失。
马车内,凌子弘也与陆惊澜展开了一场谈话。
两人相对而坐,凌子弘多瞧了几眼陆惊澜的神情,只见他比平日更加沉默寡言,心下叹息。
随后,凌子弘关切地询问:“你和虞师弟之间发生什么了?瞧你们俩,今日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陆惊澜双手抱在胸前,视线低垂,好歹还是愿意交流,说:“没什么,只是他知道了我的心意。”
没想到是这样,凌子弘有些惊讶,随即又有些惋惜,原本他以为虞师弟无论怎么说都应该对陆惊澜是不大一样的,谁知他在发现对方心意后,竟能这般决然的将人推开。
“你同他说的?”凌子弘又问。
陆惊澜摇摇头,但也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猜测,而是说:“或许是我露了马脚,叫他猜到罢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凌子弘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还能怎么办呢?情与爱的事情,其中一个人不愿,另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果然,陆惊澜抬眼看着凌子弘,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说:“我没有办法,总不能把人锁起来永远绑在身边,对吧?”
不知为何,凌子弘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没来由打了个寒噤,“这种玩笑可不太好笑。”
陆惊澜不再说话,视线重新垂落,整个人好似阴云密布。
迟疑片刻,凌子弘想到虞影那随时可能出事的身体状况,又觉得或许虞影推开陆惊澜是有自己的苦衷。
本着做师兄的职责,凌子弘忍不住多劝了一句,道:“你也不要太过伤怀。既然他无意,那么就到此为止也未尝是一件坏事。即便不能相守,但你们依旧是同门师兄弟。”
到此为止……
陆惊澜如今听见这四个字就有些莫名火大。
他起身,掀开马车的门帘,“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陆惊澜便跃下马车。
独留凌子弘一人在马车里扶额叹气。
这才刚上车没多久呢,怎么就受不了要下车透气?
和自己说话就这么闷得慌?
下撤之后,陆惊澜远离车队,走向了道路两旁的深林之中。
等走到足够深的地方,再看不见道路上的车队,只有密密丛丛的树林高耸入云时,陆惊澜才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拿出里面的肉干。
接着陆惊澜吹响了口哨,是从前他训练小乌鸦时常用的指令。
很快,不远处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拍着翅膀,飞到了陆惊澜的手上。
虞栖梢听从虞影的命令藏了起来,但又担心主人的安危,所以选择了远远跟在车队的旁边,以茂密的树冠作为藏身之处。不叫人发现,又能随时警戒虞影的情况。
看见陆惊澜的一刹那,虞栖梢才反应过来虞影呼唤他的时候根本不会吹口哨。
但他身体的动作比脑子快,还没想明白,就已经习惯般停在了陆惊澜的手臂上。
而陆惊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翅膀,让他即便意识到不对,也无法再逃离。
“嘎嘎!”虞栖梢慌乱地叫了两声。
陆惊澜直截了当地问:“那天夜里,是不是你偷听到我与凌师兄的谈话,告诉了他?”
闻言,虞栖梢心中一凉,陆惊澜果然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他“嘎嘎嘎嘎”叫了几声,装作根本听不懂人话的模样,胡乱挣扎着,两只爪子在空中乱晃。
“别装。”
挣扎时,虞栖梢的爪子不小心划破了陆惊澜的手背,出现了几道深红的血痕,可他依旧捉着翅膀,纹丝不动。
“我知道你会说话,而且灵智已开,根本不是一般的乌鸦。”陆惊澜沉声道。
被戳穿的虞栖梢心慌慌,但仍然装作什么也不懂,只会嘎嘎乱叫。
陆惊澜见他不打算主动承认,手上愈发使劲,威胁道:“你若不说实话,就别怪我不顾相识一场的情分。”
他手上的力道渐重,扯到了虞栖梢尚未痊愈的伤口。
钻心的疼痛让虞栖梢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他只感觉到翅膀上的压迫越来越重,陆惊澜说到做到,当真是打算要折断他的翅膀。
虞栖梢刚想调动灵力给陆惊澜来一下,就意识到自己若是出手,岂非更坐实了自己并非普通的乌鸦?
现在的局面可谓是一根筋两头堵,不反抗,陆惊澜定会折断自己的翅膀,反抗,那便是不打自招。
没办法了,虞栖梢可不愿意失去翅膀,嚷叫起来:“住手!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翅膀上的力道霎时减轻。
虞栖梢心噗噗直跳,怨怪地瞪着陆惊澜。
陆惊澜眸光闪烁,神情意味不明,喃喃道:“你果真不是一般的乌鸦……”
这便说明虞影不是偶然捡到这只乌鸦的,他们一早就相识。
先不提在路上捡到一只开了灵智的妖兽是多么罕见的事,即便虞影真有这个运气捡到,可有了自我意识的灵兽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不到的时间内认主,还做到如此忠心耿耿。
陆惊澜凝神,又问了一遍:“那晚是不是你偷听?”
虞栖梢点点头,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是我,但那又怎样?”
“是你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虞栖梢说,“大人疏远你,你只能怪你自己。”
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可陆惊澜却不以为忤。
他又问:“看来你很早就陪在他身边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虞栖梢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为难起来。
虞栖梢并不知道虞影是以何种身份与陆惊澜他们相处的,他只知道虞影现在还不愿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所以虞栖梢不可能和陆惊澜说实话,但他也同样拿不准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几……几十年吧。”
虞栖梢两个黑豆似的眼睛心虚地闪烁着。
说几年太短,几百年又太长,虞栖梢自认为机灵地选了个中庸的回答。
谁知陆惊澜直接断言:“看来你与他相识已然不止几十年,恐怕要以百年计了。”
虞栖梢一个激灵,心想这人到底是有多少个心眼子,为什么总能戳破自己的谎言?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虞栖梢不敢再多言,怕说多错多。
猜测得到了印证,陆惊澜心中不大平静。
能在百年以前就驯服一只灵兽,虞影自然不可能是凡人。
虽然陆惊澜早就猜到虞影不可能只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但在此之前,一切都只是他虚无缥缈的猜测罢了。
然而现在,眼前的这只小乌鸦就是实实在在、活生生的证据,证明虞影的身份另有隐情。
陆惊澜多想趁此机会威胁小乌鸦把知道的事全部讲出来,但理智归位,他明白,以小乌鸦的忠心,引诱他说漏嘴一星半点真相还行,真要深问下去,涉及到了要紧的秘密,小乌鸦绝不会吐口。
呼出一口气,陆惊澜松开了抓着小乌鸦翅膀的手。
“今日我与你谈话之事,半个字都不可告诉他。”陆惊澜叮嘱。
虞栖梢没作声,他才不听陆惊澜的话呢,他待会儿就去禀告。
陆惊澜像是能够读懂小乌鸦的心思,随即警告道:“劝你趁早打消去与他说清的心思。你好好想一想,你说了,他就会知道你今日没有扛住我的逼问,将他瞒了许久的秘密告诉了我。”
说着,陆惊澜蹲下身,单膝撑在地上,降低视线看着地上的小乌鸦。
“你觉得他会不会怪罪于你?”
虞栖梢抖了抖,不禁顺着陆惊澜的话去想。
他眼前甚至已经出现了虞影在得知此事后蹙眉不满的模样。
“我已经被他厌弃了,倒是无所谓。”陆惊澜继续道,“那你呢?”
虞栖梢想到陆惊澜被虞影冷待的情状,代入了自个儿,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想想就伤心。
“好……我不会说的。”虞栖梢低声应下。
“很好。”
陆惊澜拿起手中的肉干,喂给了虞栖梢。
“乖乖听话,他就永远不会发现我们之间的事。以后我还会再来找你的。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他,与我说几句话,不会改变你忠心于他的事实。”
说完,陆惊澜用手指轻轻刮了刮虞栖梢毛茸茸的脑袋,仿佛刚才那个差一点就折断小鸟翅膀的人从未存在过。
虞栖梢叼着肉干,抖了抖,顿觉自己吃的分明是断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