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糖吗？”
导演宣布完拍摄完成就背着手去往下一个场地，陆择栖看一旁的工作人员正手忙脚乱地整理，过去帮忙收拾了一下道具，他捡起地上一大块透明碎片，好奇地问完，身前的摄像师光顾着调试设备没理他，空气安静了几秒，还是边上一位拿着纸笔的年轻员工走过来，笑嘻嘻地回答说当然是真的啦，怎么能给你用真玻璃呀。
“那它也是甜的？”陆择栖举起碎片对着灯看，脸上漏了一片一片的光斑。
常文旭从旁边路过，说：“你可以舔一下尝尝。”
“可以尝？”
“不能呀，”刚刚搭过话的女生赶紧朝外挥手，一个拎着塑料桶的员工小跑着靠近，“快把碎片放进来吧，时间长了会化的。”
陆择栖听话地点点头，心里感叹好神奇，他弯腰又拾起几片放进桶里，两位员工立即凑上来劝他别管，说这些活会有人干。
结果这句话非但没把陆择栖轰走，连常文旭也蹲下一同研究起来：“这是你的拍摄道具？你弄碎的？”
“我只是轻轻摸了一下。”
视频拍摄时，陆择栖按照导演指示做出动作、变换表情，在他向立在面前的玻璃伸出手时，指尖轻触了表面，糖做的道具玻璃在他眼前炸出裂痕。大概是有什么机关在控制吧。
虽然导演提前和他讲过拍摄内容，可当玻璃在距他不到几厘米的地方化作碎片时，他仍被吓了一跳，拼尽全力才维持好表情。等冲击过后，他才迟来得对道具原理感到好奇。
“你这儿比我那边的有意思多了。”常文旭环顾一圈，流露出一丝羡慕，“他们给了我一个鱼缸。”
“你坐进去了？”
“只有这么大，”对方无奈地看着他，双手比划了一下，“让我抱着。但里面没有鱼，是一些……好看的石头。”
陆择栖“哦”了一声，有点想象不出，他们此次拍的是决赛片头的宣传视频，本人大概也只有直播当天才能看到。
他跟常文旭就刚才的拍摄聊了几句，两个人搭伴回化妆间换衣服，路上碰见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前面，身上还在淌着水。
“看来进鱼缸的另有其人。”常文旭笑了笑，追上去拍人家肩膀，朱嘉宁幽幽地回了头，甩出一串水珠。
常文旭赶紧往后躲，陆择栖问他；“怎么不擦干？”
“走两步就到了，换完衣服再说。”朱嘉宁也往化妆间的方向走，“雨中舞台我没赶上，雨中拍照倒是体验过了。”
他边推门边小声抱怨，“明明给我伞了，还要让我先淋湿了再打，说这样拍出来好看。”
陆择栖仔细看了看他仍挂着水珠的脸，想到不久前小林在舞台上被人造雨打湿，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都闪闪发光的样子，难得和导演的观点达成了一致：“确实好看。”
“真的？”朱嘉宁半信半疑，嘴角先勾起来了，他一进门便开始脱身上的衣服，常文旭“哎”了一嗓子，没拦住，倒是吓得他手抖了抖，“喊什么？这又没别人。”
“好好好，您请脱。”常文旭摆摆手不再管他，对着镜子自己卸装去了。
陆择栖轮流看看他们两个，犹豫着自己先从哪边开始，门响一下，又一个完成任务的选手进来了，朱嘉宁警惕地回了下头，确认完来者后穿好衣服上角落里吹头发去了。
“你已经换完了？”陆择栖认出对方，有些惊讶。
“不是，我就是穿这个拍的。”臧天悦拽了拽练习服的衣角，或许是和屋内几人不够熟悉的缘故，他神情有点尴尬，“等下我要换一身，再继续拍。”
“哦。”
陆择栖点点头，往旁边让了一下，房间足够空旷，臧天悦却非要走到他旁边跟他擦肩而过：“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臧天悦回头淡淡地暼他一眼，“我说，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去做自己真正擅长的。”
陆择栖看着对方的表情，微微愣神。十九个小时之前，对方还在他面前苦兮兮地掉眼泪来着。
臧天悦承认他有点害怕林育睦，原因是他比小林足足大五岁。
陆择栖听完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在脑海里紧急计算了一下，然后得出结论：“哦，这样的话你也比我大啊，我得管你叫哥才行。”
“这是重点？”臧天悦瞪他，当即有些破攻，“你爱叫我什么叫什么。”
“所以呢？”陆择栖连忙顺着对方的话说，“大五岁又怎么了？”
面前人一脸的难以置信：“五岁！我们可是有五年的差距，我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却跟比我小五岁的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他越说越激动，连房间里有没有人、有人有摄像头都不管不顾了，“不对，甚至连起跑线都不一样，林育睦签公司的时候，我还在舞室门口犹豫着要不要牺牲休息日去上课呢。虽然总有人拿我们比较，但他跳舞比我厉害，我唱不出来的高音他随随便便就能唱……”
“你现在也很厉害啊。”刚才不还说自己是第一名嘛。陆择栖自知现在提这个有敷衍了事的嫌疑，可他此时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办法，总不能陪对方在这里一起说小林坏话吧？
他只好又重复一次“你也很好”。
臧天悦蓦地看着他笑了：“那你觉得我和林育睦比谁更厉害？”
“……这也是我配评价的吗？”陆择栖站起来，“我去看看大公司的制作室里什么样。”
“你不用这样，我也觉得现在的他各方面都比我好。”臧天悦伸手招呼他坐下，眼睛里看不出别的情绪，“但是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呢？
“我在初三那年，看着电视，第一次萌生想要像舞台上的那些人一样的想法。父母眼里明星不是什么正经工作，我马上就要上高中了，还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更重要。当时我妥协了，直到高三毕业，我才把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梦想的事拾起来。
“我边上大学边去舞室上课，光坐地铁就要一个小时。大三那年我去参加娱乐公司面试，只有一个不出名的小公司要我。他们给我争取到一个选秀名额，我没出道，今年又把我送到了这里。唯一不同的是，那家公司被霖星收购了。”
陆择栖坐回对方身边，默默听下去。
“我本以为，时间的差距可以靠后天努力去弥补，可看见他我就明白了，我开始得太晚了。”三顺的第一名依旧面带微笑，瞳仁枯槁像夜晚的海面，“现在我的勉强可以和他比一比，可五年后呢？五年后他才和现在的我一样大。
“所以我总是会想，如果我也能像现在的林育睦那样，从小开始练习，早早签了公司，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出道，我的人生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
臧天悦深吸一口气，突然问，“听说你是节目开始前才被临时拉过来的？你很有天赋，如果你入行早一点，我现在的位置说不定就是你的。”
“不，”陆择栖摇摇头，“我觉得从现在开始一点也不晚。”他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还好你在高中毕业后就下定了决心。否则你现在应该在某个学校读研究生，或是已经在某个公司工作了吧？那样的话，你就真的只能在电视上看到我们了。”
“我——”臧天悦愣愣地看着他，眉心拧着，眼睛一眨不眨。
陆择栖被对方这么一盯，忽然觉得有点不忍心，可他又不愿意看眼前的人把林育睦当假想敌，独自一个人陷死胡同里纠结，出不来。就算是假想的也不行。
为了让自己等下说的话显得温和些，他特意朝对方微笑了一下，臧天悦好像彻底被他吓到，仿佛被法术定住一般，不会动了。
“我会听你这些话，是因为我很有耐心。同样的内容你去对着林育睦本人讲，他根本不会在意。因为他没能在S还有什么M开头的那个组合出道，所以你就要表演他们的歌吗？这样就能赢过他了吗？我不知道是有人要求你这样做，还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决定，但是这一点用也没有，他根本不在乎你要表演什么，也不在乎smyster-x的出道曲。”
非要说他在意什么的话，那可能是我吧——陆择栖将这句话在心底过了一遍，没好意思说出口，“除了你和你的粉丝以外，你的表演伤害不到任何人。你稍微动脑子想一下吧，喜欢你的人来到现场，真的想看到这种舞台吗？
“呃……你在听吗……”他不放心地凑近，想着自己是不是说得有点过了。
臧天悦全程头越垂越低，大概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彻底把脸埋得看不见了，陆择栖小心翼翼地探身，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对方一声不吭地和他对视，其中一只眼的眼眶里滚出一颗饱满晶莹的泪珠。
“……”陆择栖一时失措，感觉头顶有道雷劈下来，不偏不倚把他俩一起给砸中了，“你、你哭了？你别哭呀……”
他开始自我反思，“我好像也没说什么吧……可能有的地方稍微过分了一点点，但一开始，咱们刚到的时候，是不是你对我态度先不好来着？嗯……”坏了，貌似没反思好。
“我什么也不说了，你想表演什么就演什么好不好？你刚刚在小屋里跟他们做什么来着，是不是已经把编曲改好了？那跟原来肯定不一样了吧，小林听了说不定觉得还挺新鲜的。他可能会觉得，嗯，你这个人非常不错，配做我的对手——天哪我这是在说些什么？”
眼前的人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陆择栖停止胡言乱语，单手抵着眉心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再次开口，道：“哥，你是成年人了。小林和小高比你小五岁，他俩都不会动不动就哭。”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我也比你小，我也不会。”
“……”臧天悦抬起脸看他，眼泪成功止住了。
好的，搞定。
陆择栖拍拍手站起来要走，临了却猛地想起另一件事。很重要，但被他不小心遗漏了。
他回头，警觉地望向对方：“等会儿，你说你今年二十二？”
“对呀，”臧天悦抹了把眼泪，自下而上看他，神情无辜，“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你确定小林比你小五岁？”
“确定啊，我看过选手资料的。”
“那你能不能……”陆择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能不能帮我算一下，二十二减五等于多少……”
臧天悦的确不哭了，开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