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择栖循声望过去，在视线锁定到对方的面容前，身边的人已经打开房门，侧身闪了进去。

但很快，那位选手又从房间里探出头来：“你在等人是吗？”他仰起笑脸，眼睛像小鹿一般闪亮纯粹，“站在外面多累呀，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陆择栖迟疑地点了下头，他们的节目已进入倒计时，离开了此处，大部分选手间的交集只会越来越少，这时候拒绝别人的好意实在有些冷漠。

对方打开灯，积极地引他进入房间，屋子里只有两张单人床，其中一个非但没铺被褥，上面反倒堆积着不少杂物，看样子已经许久无人使用。

另一张床上铺着带波点的床单，被子压在枕头上，叠得很整齐，一旁的桌面同样干净整洁，每件物品都鳞次栉比地排列着。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们该在的地方，整个房间也因此显得格外空旷。

宿舍的主人没说些让他随便坐之类的客套话，他干脆就乖乖站在一边，挪移着目光慢腾腾地参观房间。

等他扫过一圈，觉得实在看无可看时，对方终于叫他一声，在另一边的空床上给他腾出个位置：“我这里平时没人来，有点乱，你别在意。”

陆择栖心想如果这里能称得上“有点乱”的话，那前几日孟凡炟带他进过的307简直就是盘丝洞。他听话地坐下，一抬眼发现身边人不知何时换了身衣服，白色的上衣看起来毛绒绒的，高领堪堪盖住一小块下巴。

这套装束看着眼熟。再评级那天，和他一起升班的程钦坐到他旁边主动和他打招呼，神情兴奋，脸色被毛衣捂得微微泛红，后来他们无意间在走廊碰见，对方说自己的室友退赛了，问他要不要一起来住。

原来双人间是这个样子。

他不由得笑了笑：“初评级那天你是不是也穿的这件衣服？”

“你还记得？”程钦扯了扯自己的领子，也跟着笑，“看来你对我印象很深啊。”

陆择栖自觉这样的说法有些莫名，模糊地应了一句：“嗯，毕竟很少有人能从F直升A班吧？再评级之后，所有选手对你的印象一定都很深刻。”

他说这话没有任何恭维的意思，完全是出于本心，与其余选手相比，程钦的升班给他带来的震撼还要更强烈一些。

此前他原以为选择与上一周目不同的行动方式只会更改他自身的结局，即使其间会对他人他物造成影响，那也会微小得不值一提。可是渐渐的，他的想法产生了动摇，并在程钦升班的那刻彻底倒塌——之前没发生过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这位名叫程钦的选手改变了。

他不知这样的变化是否真的和他有关。

虽然当时有想着要找机会试探一下……

但程钦突然邀请他一起住，他有点被吓到，大脑停摆后便不了了之。

事到如今再开口的话，也太迟了点吧？

“嗯，从F升到A班的好像只有我一个。”程钦听完露出了有些害羞的笑容，说出的内容却是丝毫不显谦虚，“简直从小透明变明星了，不管干什么都有人在注意我。”

他顿了顿，脸上笑意加深了几分，“这点你已经习惯了吧？毕竟你从一开始就足够出风头了。”

过去的回忆被短短一句话唤醒，曾觉得尴尬无比的场景，现在想来居然会感到有一丝怀念。时间真是太恐怖了。

“或许吧……”陆择栖跟着笑了两声，“当时我还很后悔来着。”

“是嘛？”对方眼睛一亮，笑得弯弯的，“原来不是设计好的呀？”

“设计什么？”

“就是……表演啊，还有抢C位之类的一些……”程钦的声音缓缓弱下去，眼睫抬了一下，似乎是想确认他的表情。

“原来在旁人看来是这样的，”陆择栖不置可否，神色没什么变化，面前的人有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拉了拉衣摆，说，“因为太精彩了，我都看呆了，以为是事先准备过的。”

听到如此名不副实的夸奖，陆择栖没忍住笑了一下，但更多是觉得意外。

“以为是设计”之类的，就算他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这算不上是什么好话。

在他的印象中，程钦性格温和，每次见他都笑眯眯的，说话也圆滑谨慎，怎么今天偏偏要提初舞台的事？

——“原来你知道。我还以为你对别人的事全都不在意呢。”

记忆的碎片一闪而过，他迟来地意识到，原来早在很久之前，对方如此一针见血地轻轻刺过他一次。只不过他那时光顾着自我反思，没去想这句话究竟是出自何意。

看见他笑，程钦似乎是松了口气，也一同笑起来，粗略地跳跃至下一个话题：“你今天是找隔壁有事？我来猜猜你找谁吧，凡炟还是育睦？”

“怎么把许维和刘晓光漏掉了？”

“他们两个没什么存在感嘛。”程钦摊了摊手，眼睛又弯起来，神色恢复如常。

“是吗？”陆择栖愣了愣，没能掩饰住内心的震惊，晓光暂且不论，在他看来许维的存在感就和衣襟上的牙膏渍差不多，根本无法忽视，“等你和许维说话次数够多，说不定就会开始觉得烦了。”

对方也是微微一怔：“那看来是我们还不够熟了。”

陆择栖注视他片刻，终于想起件正事：“对了，我其实是想来找你的。”

“找我？”程钦猛地抬起头，他好像真的被吓到，脸上的惊惶显而易见。

“嗯，我是想问问你，你要不要参加《Anahata》的练习？在决赛之前，我们想把大家聚在一起练习几次。”

“Anahata。”程钦重复了一遍单词，咬字有些磕绊，他的脸上出现了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过去：“嗯……具体是在什么时候？毕竟我的名次你知道的，肯定是与成团无缘。”

他垂了下眼睫，“我先考虑一下吧……快结束了，比起练习我更想和大家待在一起。”

陆择栖被他最后这句话微微触动，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好，等时间定下来我一定专程来告诉你。”

朱嘉宁交代的任务成功完成了一部分，走廊仍未传出任何动静，陆择栖担心留在这儿太久会打扰对方休息，便站起身提出要走。

程钦“咦”了一声，立即挽留他：“再多待会儿不好吗，隔壁还没人回来吧？你可能不知道，我耳朵其实可好了，很小的声音都听得见，外面有人经过我会告诉你的。”

对方的话不想是单纯客套，他犹豫了一下，不知如何谢绝。

程钦许是看出了他的游移，很快后退一步，冲他笑笑：“算啦，我这里又没什么好玩的，之前邀请你你都没有来，现在当然也留不住你咯，等练习团舞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一定会去的。”

“嗯，当然记得。”陆择栖不习惯别人同他这样讲话，稍稍回避了目光。

他走出房门，宿舍的主人自然跟出来送他，走廊里空气凉，他看了眼对方的衣着，连忙催促：“你快进去吧，当心着凉。”

“没事，我又不怕冷。”程钦缩了缩脖子。明显在说瞎话。

“怎么可能，”陆择栖无奈地扶了下他的肩膀，没用力，试图用意念把他退回房间內：“好了快回去吧，别到最后反倒感冒了。”

“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善良？”程钦连连点头，脚下却一点没动，他单手撑着门框，把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抚掉，“你是在担心我吧？也太温柔了。”

“……”陆择栖以为对方是不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因此在故意说反话，他立即缩回手，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到有些抱歉。

也对，大家都是成年人，已经能为自己的身体负责了，结果旁边有个不是很熟的人打着关心你的名号说教，确实会让人觉得反感。

他光速反思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该道个歉，下一秒却被对方抓住手臂。

“刚才我说你的初舞台很精彩，这是真的。我没有开玩笑。”程钦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急切，语速颇有赶超杨乐茗之势——陆择栖偷偷在心里做着对比，与此同时，对面忽地上前一步，猝然拔高的声音险些将他的心跳震停。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是你的粉丝了，所以才主动和你说话，还邀请你一起住。你的每次公演我都很喜欢，直到现在也一直喜欢你——”

等、先等一下？为什么现在的氛围那么像……

对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我以后也会做你的粉丝的，决赛也请你继续加油！我会一直支持你！”

“谢……谢？”陆择栖感觉自己手指正在发抖，偏偏程钦死死抓着他不放。

都怪面前的人说话大喘气，前半句越听越想是告白，到最后原来只是粉丝宣言啊，还好还好，他差一点就吓到心脏骤停了。

“谢谢你，我会加油的，你可不可以先放开？”陆择栖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总算从狂热粉丝手中挣脱。

身边的选手居然对他寄予如此厚望，他认真思索着该如何回应，看向眼前的人时却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已然发生了偏移，越过他朝向某处。

“噗。”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轻笑，果然是有人在那儿。

他回头，望见了此时绝对不想看到的一张脸。

“你们、”许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是在演舞台剧吗？”

不知为何，他无端升出一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心虚：“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程钦无事发生般笑容满面地同晚归的邻居们打招呼，许维点了下头，只严肃了半秒便飞快破功，林育睦正看向他们，神色与平日无异，视线的焦点没有落到具体的某个人身上，孟凡炟微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们一眼，虽然什么也没说，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却一直没放下，俨然一副看戏姿态。

只有刘晓光在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独自一人哆嗦着打开307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