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夜色渐深,饶是沈确百般不舍,可是若是晚归,又生怕惹出什么事端,江绾依不敢逗留。
踏着轻快的月色,沈确带着江绾依如入无人之境,轻巧的甩开园中护卫,将她平安送到小院中。
明月高悬,清风拂过,竹园发出沙沙的声音。
竹园的一角,沈确依依不舍拉着江绾依的手,眼含眷恋,就那么眼也不眨的盯着她,像是生怕下一秒她就消失不见。
少年的目光太过专注,江绾依面颊生出红晕,不由得低下头,可是那股炙热的目光还是直直打在她身上。
“沈确……”
江绾依身形微动,想将手抽回来,谁知却被一股轻盈但不容置喙的力道阻住。
在江绾依水盈盈的眼光下,沈确轻握着白瓷般的小手,印在他薄唇上,像是郑重其事打下烙印。
“呀……”
江绾依娇呼,脸颊如同天边的火烧云,她的心咚咚直跳,不由得嗔了少年一眼。
哪知沈确并没有放过她,掌心处传来一阵温热湿润的触感。
少年竟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她的手心。轻柔的动作,带着丝丝酥麻的痒意,瞬间传遍将江绾依全身。
“你…… 你这是做什么。” 江绾依声音颤抖,带着难以掩饰的羞怯,想要抽回手,却被沈确握得更紧。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心跳如雷,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她做贼一般看向四周,只有竹林晃动传来的沙沙声,月华如练,一片寂静。
“绾依。”沈确粗粝的拇指抚摸着少女的面颊,他满眼都是眷恋,“我尊圣命伴驾西山狩猎,明日便要启程,你等我回来。”
江绾依乖乖点头。
沈确低下头,面前的少女的全心全意信赖的模样看着自己,加上有段时间不能见她,沈确再也克制不住胸中汹涌的叫嚣,一把将江绾依扯进怀里。
两人严丝合缝贴在一起,温柔的月色下,仿佛一对璧人。
想着沈确临别时在耳边温柔的撒娇,江绾依一颗心高高飞起,嘴角甜丝丝的笑高高上扬,直到她毫无防备推开厢房的门,笑意直愣愣僵在嘴角。
桐月低垂着头颅,浑身颤抖,跪在地上,听到身后吱呀一声门响,身体抖了一瞬,很快将头埋到最低。
江绾依一颗心直直坠下,浑身血液冰凉,她大脑一片空白,她抬着脚,走向内堂,每一步仿佛都有千钧之力。
“你还知道回来。”冰冷刺骨的声音打破室内的平静。
苏婉清一身深紫色锦袍,端坐在内堂中央,身旁立着面容严肃的常嬷嬷,圆桌正中央还摆放着竹镂雕漆金食盒。
江绾依心中“咯噔”一下,已然知晓今日无论如何是逃不过着一劫,心却反而平静下来。
苏母脸色阴沉地可怕,平日里无波无澜的眼眸此刻满是寒霜,周身散发着让人胆寒的怒气。
江绾依却蹲下身来,拉起桐月,想将她扶起来,桐月别开脸,躲躲藏藏着面颊,只是那通红肿胀的巴掌印却怎么也藏不住。
江绾依的眼神冷了下来,她轻轻摸着桐月眼角的泪水,“疼吗?”
桐月使劲摇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也不知跪了多久,身上微微颤栗,可仍旧凑到江绾依耳边,小声道:“小姐,我什么都没说。”
铺天盖地的愧疚淹没了江绾依,是她不好,是她这段日子太过得意忘形了,是她忘了母亲的手段,连累桐月至此。
“小姐。”
见江绾依把苏母主仆二人视为空气,苏母面色已然不渝,常嬷嬷适时开口,一字一句都是谴责,“夫人忧心您的身体,可里外都见不到小姐的影子,小姐若是想出去,打声招呼就好,何必鬼鬼祟祟,徒惹夫人担心。”
说着说着,她轻蔑地瞥了桐月一眼,“还有这刁奴,连小姐都看不住,留她何用。”
江绾依将桐月扶起来,桐月小心翼翼盯着苏母的动作,江绾依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臂膀,以示安抚。
“小姐。”常嬷嬷扯着嗓子,话语中却没有丝毫敬意,见江绾依看向她,缓步走来,心下掩不住地得意。
还未等她再开口,清脆的巴掌声在空荡荡的室内回荡,常嬷嬷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她捂住红肿的脸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与愤怒。
江绾依脊背挺直,眼神冰冷,“一口一个刁奴,我看整个江府,最没规矩的,就怕是你了。”
常嬷嬷被苏瑶这一番话和强硬的态度震慑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佝偻着身子,抬眸求助般看向高居首位、冷眼旁观的苏婉清。
苏母面上带着明晃晃的诧异,她万万没想到江绾依竟然敢违抗她的命令,偷偷跑出去,她在这硬生生等了江绾依一个时辰,就为了敲打她一番,给她重新立立规矩。
本以为会在她的脸上看到心虚、害怕,岂不料江绾依的反应出乎她意料,只有坦然与平静,苏婉清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她握不住了。
苏母紧蹙着眉头,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袭来,“江绾依,这就是我教你的礼数规矩,深更半夜出去与外男私会,你还要不要脸面?”
尖锐的指责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深深插入江绾依的心房,她双手紧紧攥成拳,又是如此,自小到大,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无论对错,不分青红皂白,母亲的第一句话总是指责。
为什么她不乖,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为什么不能让让弟弟……
就在刚刚,瞧着桌上早已冷掉的饭盒,她还有一丝期待,是母亲挂心她的安危,江绾依不由露出一抹苦笑,颓然松开双手。
迎着苏母冷冰冰的视线,江绾依不卑不亢道:“母亲,正是酉时,何来深更半夜,更何况女儿未出嫁,清清白白女儿家,发乎情止乎礼,绝不会做辱没门庭之事,还请母亲慎言。”
“慎言?”苏母冷笑一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是有婚约之人,今日之举,难道不是三心二意、水性杨花!”
“母亲!”泪水不知不觉涌上江绾依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高堂之上的人雍容华贵,她们本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可江绾依却觉得她们相隔恍若天堑。
她不敢置信的喊着,声音带着哭腔,“母亲,你真的是我母亲吗?天底下哪有一个母亲会这么说自己的女儿。”
字字句句,实为锥心。
明明苏婉清也会对着父亲温柔地笑,也会为满头大汗的弟弟轻轻拭去汗珠,可是,为什么,明明自己也是她的女儿,苏母只有无尽的苛责。
面对撕心裂肺的女儿,苏母只身未动,眼神中只有失望,“我苦心培养你十几载,一举一动丝毫不输京城闺秀,你为何会变成此等模样,简直丢江家的脸。”
明明是七月酷暑,可是泪珠一滴滴滑落,淌进江绾依的脖颈中,沾湿了衣衫,冰冷而黏腻,如同江绾依的心。
她胡乱擦拭着脸庞,朝着苏母嗤笑一声,向来乖顺的脸颊带着明晃晃的嘲讽,“母亲似乎从未认真将女儿的话放在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苏母的眼睛,发狠道:“我不嫁,这辈子,下辈子,我死都不会嫁给钟望秋。”
“倘若母亲逼我拜堂,那大不了一把剪子鱼死网破,既然江家钟家这么想结秦晋之好,不如他亲自去做江家女儿好了,比起我,想必他更讨母亲欢心。”
苏母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她一下子站起来,颤抖着手指,嘴唇嗫嚅,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绾依通红如血的眼眸直愣愣盯着苏母,布满了愤怒与不甘,几缕碎发无力地垂落在她苍白的脸颊旁,“母亲,你防得了我一时,防不了我一世,让金陵城的人看看,遮羞布下的江家是何等模样。”
“反了,你真的是反了。”苏母气得浑身发抖,嘴中不住地喊道,“逆女,逆女。”
下一刻,苏母头晕目眩跌倒在座椅上,常嬷嬷连忙扑上去查看苏母的情况。
江绾依心下一惊,她堪堪迈出一步想上前查看苏母的情况,却见苏母强撑起身子,扶着额头,指向江绾依的手不住地颤抖,声嘶力竭地喊道:“常嬷嬷,拉出去给我打,直到她认错为止。”
“这。”常嬷嬷为难地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江绾依,面色犹豫。
苏母冷眼一瞥,声音是止不住的恼火,“怎么,连你也不肯听我的话了。”
常嬷嬷一惊,“老奴不敢。”
她拍拍手,两个身形结实的婆子从门外走来,江绾依身形纤细,踉踉跄跄被拖着向门外走去。
一旁的桐月死死抱住其中一个婆子大腿,哭喊道:“小姐身上本就有伤,身子遭不住的,我愿替小姐受罚。”
无论如何哭喊,她却被毫不留情被踢在一边。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一声声重重地撞击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一会儿,殷红的鲜血糊满桐月的额头,嘴中不住的哀求。
可无论桐月如何恳求,鹅黄色裙角终是消失在门楣处,苏氏高坐正堂,眉头紧锁,一声未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