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的联姻已经拖得够久了。平津的三殿下司清雨对明渊的明|慧公主爱慕已久,于是主动向炎适皇帝提及此事,算了生辰八字并无不合,双方商讨过后,便这么定下来了。
眼看着新年将至,也好双喜临门,冲冲前些日子的晦气。
明渊那边的嫁妆是早早便运过来的,平津这边自然不会丢了面子,也准备了许多的彩礼。
长长的礼车行驶在路上,漫天的金红耀眼,沿路散着喜钱喜糖,当真是十里红妆的排场。
原本皇子们满了十五岁后需得出宫自立府邸,但平津却又有不成文的规定——三殿下性子如孩童一般,出了宫尽会玩乐闯祸,况且又深得炎适皇帝的喜爱,所以便破例不用出宫立府邸。
如今虽说成了亲不该再住宫里了,但炎适皇帝下令建造的府邸尚未完工,里面的添置也缺斤少两。
于是,这场婚宴便破格在华翠宫中举办。
婚宴是在夜晚,司清雨比准备婚宴的女官们起得还早。
司怀昀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一身喜服,忐忑地四处找人看他的装束有何不妥。
司怀昀无奈地笑:“知道的是你要娶姑娘,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要嫁的那位。”
司清雨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突然想起什么,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去接新娘了?”
司怀昀靠着门槛,闻言屈指给他头上敲了一下:“急什么,你的新娘子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你二哥去准备了,到了时辰自然会叫你,我还要准备祭祖的事呢。”
司清雨“哦”了声:“不是有礼部和大祭司在吗,怎么还要你。”
司怀昀随意糊弄道:“北庭有些不懂的。”
元北庭经过上次的祭祀,几乎已经把所有的流程都熟悉过了,凭他的记忆力,哪里会有不懂的。虽说这婚宴的祭祖和国祭不太一样,但差不多,删减增添些步骤罢了。
好在司清雨心思也不在大祭司身上,也就没有深究。
今天天色很好,或许是因为昨天下了雨,所以有些闷热。
司怀昀看着往来的婢女,不觉出了神。那一年,似乎也是十里红妆,漫天的喜庆,他想以此去试探那个人,却没有看出一点端倪。
那人跪俯在他面前,面上噙笑:“……臣自然是高兴的。”
他不自觉望向手腕上那个印记。
世人皆知太子殿下从十二岁开始就走南闯北,还几次三番地闯荡到敌国明渊内陆去。有人歌颂他为国不惜以千金之躯闯荡涉险,为平津带来明渊的消息。也有人猜测是太子殿下身负重任,得天神之命搜寻失传已久的人帝方鼎。
民间总喜欢将他神化,但其实,他也是人啊。
元北庭手里拿着盘点心晃荡,本来为了维持一般大祭司那种神秘莫测的形象,他还克制过一阵子。但自从在国祭的商讨会上睡着后,形象已经彻底崩塌,别人也就是看在元成山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忍着没弹劾他。
他轻巧地将空盘放到一队婢女手中,然后去把本来就紧张兮兮的司清雨逗得更加坐立不安。做完坏事就偷溜出来,打听完就去花园里找司怀昀。
司清雨是个真正喜好风雅的人,跟元北庭这种附庸的不一样。当然,三殿下向来只追求视觉上的风雅,至于那需要念书的就都忽略不计。
这花园打扮得格外别致,四季都种在里头,十二月各有花色。
小路蜿蜒,一个个的小山包曲折起伏,里头怪石嶙峋,缝隙里有几根杂草,想来应该是最近无瑕打理。此时寒梅傲雪,在温暖的阳光下几乎发着光。
他一眼便瞧见了司怀昀。
那人一身厚重的玄色衣袍,衣摆闲闲地落地成瓣,像是宣纸上一笔浓墨重彩的墨痕。
元北庭站在他身后,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司怀昀忍无可忍地回头,他才提着袍子往亭子走,笑着道:“太子殿下又忽悠小孩了不是?”
他自然地落座于司怀昀身旁,眉眼笑得微弯:“祭祖不是婚前的吗,况且他自己也去了,你怎么忽悠的他?”
司怀昀无所谓道:“他自己不熟悉旁的流程。”
他转头问他:“你呢,不是最喜欢凑热闹,这前厅这么热闹,怎么跑来这冷清的地方来了?”
元北庭打了个哈欠,有泪水盈满眼眶,他揉了揉,懒懒道:“凑热闹也要看兴致,这种皇家的热闹,规矩太多,懒得凑。”
“而且……”他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太子殿下都在这躲清闲,我一个撑排面而且昨天就用完的大祭司不在了,也没几个人注意得到。”
皇室婚宴的礼仪繁琐,如果不是满心欢喜的当事人,怕是谁都不太想熬这一趟。而且说起来确实没什么用得着司怀昀的地方。
两人正对庭赏花色,突然,百里落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殿下。”
元北庭似乎被他冷不丁的出现吓着了:“怎么突然出声。”
司怀昀皱眉:“别吓着他。”
百里落天:“……”
出声也吓着,不出声直接出现也吓着他,到底要怎么样。这大祭司是用耗子捏的吗胆子这么小。
两人并不知道百里落天骂出了平生内心最长的独白,随后只是语调平直地通报道:“那些侍卫暴毙了。”
顿了顿,补充道:“几乎全部。”
此时天色已暗,天边突然浓云滚滚,抹不开的浓厚。宫里灯火阑珊,高高悬挂着大红的喜色,帷幔丝绸被风吹得张牙舞爪地乱飞,掀倒了不少的灯笼。
明|慧一只绣鞋下了轿,新娘的鞋子那日不能沾灰,她由女官引路,沿着长长的红缎路往前走。
这厢先拜了福妃娘娘,女官引他们入洞房。
一切礼节完成后,女官们放下帘帐。此间外通水塘,有风悄然而至,帷帐飞舞,像一只展开翅翼的蝴蝶。
司清雨手拿着玉如意,慢慢掀开盖头。
今日的明|慧不同寻常,褪下平常的青涩,扮了妇人妆容,那些未张开的稚嫩被一一磨平,嘴唇殷红,一双明眸皓若星辰,红色的礼服更衬得她肌白如雪,指尖蔻丹明亮。
明|慧看他愣着,抿唇笑,抬头看着他:“好看吗?”
她勾着他的衣带,扯着他的领口压向自己,红唇轻启,嫣然笑着:
“夫君……”
那日芙蓉帐暖,新雪初融,落了红梅。
梁府今个儿好像也有喜事,二爷不知道发什么疯,非得挂大红灯笼,说是要沾沾三殿下喜事的福气。
由于大爷梁勇常年不在家,也没人管得了他。众仆役只能顺了他的意,纷纷张罗起来。
“可真是稀罕,二爷的兴致这么好,今日要挂灯笼,新年的时候又要办什么烟火宴。”一个梳着双髻的丫头跟同行的姑娘怨怼道。
另一个姑娘道:“你可知道二爷为何这么高兴?”
那丫头猜:“不是快要过年了吗,听说那日大爷值完班后会赶回来呢,二爷还特地把烟火宴放在三更的时候办。”
过年那一日是没有宵禁的,宫里和民间一同守夜,作为御前侍卫的梁勇自然要管好宫宴。
但由于这么多年都是他管过来的,炎适皇帝便决定给他放个假,叫人接手了那晚的巡游,让他能回家过个年。
“哪儿啊,虽说有这么一层原因,但不是主要的。”那姑娘左右看看,凑到丫头的耳边,“我昨天当值,二爷好晚才回来,我正要去迎,本来我都走到二门了,突然管家跟我说不用去了。
“我也不敢多问,这便要走。结果回去路上又远远看见二爷,你猜怎么着……”
丫头凝神,声音都放轻:“什么?”
“——二爷带回来个姑娘!”
第二日,新婚的两位需得身穿朝服去给皇帝和皇后以及太后请安。
明|慧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神色懒懒。司清雨突然进来了,婢女们纷纷行礼,被示意退下。
他一手挽起这头长发,明|慧从镜子里看见是他,一手支着脸笑:“你会女子的发饰吗?”
司清雨拿梳子,附身在她耳边笑:“怎么不会,给王妃看看我的手艺。”
三殿下别的不敢说,对于爱美这件事可真是跟福妃娘娘学了个通透——也大概是七公主太小了,福妃娘娘一身技艺无法施展,于是美名其曰让儿子以后跟自己王妃博个笑脸,一一教给了他。
不一会儿,一个精巧的发髻便成型了,司清雨伸手去拿发簪,突然被明|慧截胡,明|慧道:“这簪子尖锐,你别乱拿,会割伤你的手。”
□□拿起那个簪子,对镜道:“我自己来吧。”
他们早早到了养心殿,女婢们伺候他们先用了些果蔬,这会儿炎适皇帝还在议事,里头是太后和皇后娘娘在做女红。
最近太后要教皇后娘娘刺绣,今天要交作业的。皇后一早本想去慈宁宫,但巧儿过来传话说太后要亲自过来,说是也走动走动。
太后仔细检查昨日的作业,说针脚不够密,颜色配的不好看,有些针还走错了,收线也不好看,这下就要指导她重绣。
皇后娘娘欲哭无泪。她虽不会做女红,但胡言乱语地耍赖是把好手,可惜今天太后吃了称砣铁了心,非得把她教会不成。
所以听见那一对新人来请安谢恩的时候,皇后娘娘忙不迭地的就问过太后的意思要请人进来。
太后自然知道她是个爱玩的懒惰心性,有些嗔怪地敲了一下这块朽木的脑袋,让人把那些绣品全拿下去了,接着就传人进来。
司清雨和明|慧两人进来请安,这厢便坐下来小谈片刻。
火盆升起热火,里头的碳不足了,巧儿瞧见,便命人换一盆新的来。
那婢女送过来的时候,被巧儿拦住,垂首用手扇了扇闻气味,霎时便皱眉轻声呵斥:“蠢货,火盆也不会换吗。新烧的还有味呢,怎么能给主子用。”
那婢女被吓着了,扑通一下就跪下来:“奴婢……奴婢分不清。姑姑恕罪。”
巧儿轻叹一口气,弯下腰道:“行了,今日刚巧是被我看见,你若是伺候不好主子,被主子发现了,可不是升不了迁的问题,那可当心你的皮。”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你留在这伺候吧。”巧儿道。
巧儿为了不耽搁,选的是一条偏殿的路。这会刚下了雪,婢女们还在清扫主殿的雪,所以偏殿这边的路就很湿滑。
巧儿小心翼翼地走着,突然背后传来一阵犬吠,她吓得一哆嗦,脚下一滑,眼见那火盆就要倒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自她身前闪过,一晃眼,她手上的火盆骤然脱手,她往后倒了两步,扶住旁边的柱子站稳了。
而那火盆可就没那么幸运,孤零零滚了几圈后,里边的碳全都掉在雪堆里冒着滋滋的蒸汽。
巧儿急道:“我的火盆!”火盆现在显然已经无力回天,于是巧儿就转向自己身旁的男子。
那男子身量极高,面容生得俊朗,但又从里到外透着一股糙味。
他双手环抱起来,低头睨她:“还管火盆呢,方才要是没有我那一脚,你的脸可就毁了。”
他说完吹了声口哨:“雪天,过来。”
一阵粗喘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巧儿刚一转身,就见一只通身墨黑的犬从自己身旁掠过,她霎时吓得腿软,往后退了两步扶住背后的墙壁。
好半天才蹦出一句:“你……你在宫中纵犬!”
据她所知,只有御前侍卫的梁勇大人有一只犬是有自己的牌子,可以带进宫中用于保护皇室的。
梁勇今日本来是穿着制服的,可不知今天这小祖宗发什么疯,就一直不舒服,绕着他转来转去,撕扯他的衣服。今日又要进宫,所以就干脆穿了之前皇上赏他的那身袍子。
不过这件袍子并不经常示人,所以这小婢女不知道也正常。
他方才看她训斥另一个婢女,做事颇有一番利落之势,想了一想要是这人是个男儿身收入大内侍卫,怕是皇上都得省不少心后,转眼又在这碰见了。
雪天瞧着这位漂亮的姑娘,就试探性地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看巧儿吓成这样,梁勇心中觉得好笑,也不敢再吓她,正要呵斥雪天过来,突然,主殿那片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
天色已经暗淡,天空撕裂开一道闪电,阴暗的房间骤然明亮。
那侍卫的皮肤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发着高烧,偶尔清醒过来,也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说什么。
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