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大亮,司怀昀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了元北庭的声音,大致是为他告假等等。
元北庭出去说了一会儿话又回来了,身上沾了一身的寒气,自己在火炉旁烤了一会儿才又钻到他身边来,粘人的猫似的缠上来要跟他一起睡。
司怀昀这些天本来就累得要死,昨天被这小子折腾到半夜,已经十分后悔自己为何要撩拨那一下,要不是他喊停,天知道要什么时候结束。可明明元北庭这几天也跟着奔波了不少,精力倒是旺盛得很。
司怀昀醒来的时候动了一下,元北庭就立马也醒了过来,迷糊着去抓他:“怀昀……”
司怀昀乜了他一眼,调侃他:“晚上叫得可黏糊,今天倒正常了?”
元北庭哼哼唧唧着不说话,猫本来就是容易犯困的,所以片刻后他又睡着了。他那头长发泼墨似的散开,司怀昀很喜欢他的头发,想起昨晚上的仇,就编排起他的头发来。
等元北庭起来时,他发现自己耳后被扎了一个小辫,司怀昀坐在他身边披着斗篷,手上摆弄着他的八苦扇,弯折成一个半开的发饰,如春枝嫩芽蜿蜒。
司怀昀看他醒了,对他勾了勾手。
元北庭坐起来,司怀昀拿着那个头饰为他盘了发,事成之后拍了拍他的脑袋,下命令似的:“你今天就这么出门。”
元北庭对镜看了,一晃脑袋头上便叮叮当当的响,像个行走的风铃。他左看右看,直到外面又传来一声叫唤才回过神来。
今天他舍不得司怀昀醒,所以替他告了假。张适春没说什么,应了之后送了一些东西过来,外加一批新方案以及通报折子,毫不留情地劝勉大帅休息好了可以看看。
招工局那边刚起步,几乎离了司怀昀就不能运作,恨不得进了棺材半脚的人再出来出个主意,所以才时不时就有人过来问候。
司怀昀听见声音,慢条斯理地穿了衣,看见自己身上被猫啃出来的印子,笑着用手指描摹了一下。他一笑喉咙就有点痛,“嘶”了一声终于引得元北庭回头,看见了他喉咙上的牙印。
司怀昀看见他看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装模做样地指责他:“我以为你跟我有仇,要把我咬死。”
元北庭没有像以前一样害臊,他反而凑了上来,从后面抱住司怀昀,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咬着耳朵道:“若是那时就死了,这会儿就全是我的了,不用去什么招工局了。”
司怀昀垂眸浅笑一声,拍了拍他的头:“想得挺美。”
元北庭一歪头,有些蛮不讲理:“你这样忙这些鸡毛蒜皮,要忙到什么时候去。”
司怀昀哄他:“点子是我想出来的,折子也是我递上去的,万事开头难,这段时间马虎不得。再说了,我也并非孤木独支,不是还有你在为我打点上下么。”
尽管知道司怀昀惯会以这些花言巧语哄着他,元北庭依然十分受用。
过几日,招工局就要开学,随即开始正式的授课,前后筹划了近两个月。学期并不长,若是成功,不久之后社会将会重新焕发生机。
元北庭今天陪他走完了所有的章程,商讨过后并无不妥。此时安排好所有事也已经近黄昏。
回去的路上司怀昀躺在元北庭的腿上,元北庭帮他揉了揉太阳穴,回想今天的流程,问道:“这招工局,你以后打算委任谁管理?”
司怀昀毕竟是行伍之身,等到平津喘过这一口气来,刺杀炎适帝和设计侵略的仇不能不报,他们定然还需要挥军往东,将明渊荡平。司怀昀再万能也只有一个,将来他再次领军,这招工局总得托付他人。
司怀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适春,但张适春也只能管东郊的招工局,至于平京招工局的总管,需得是个有雄厚背景,才学横溢的人,才能把握住这初生的机构。不至于出意外的时候无法压制,一瞬间就散成一盘沙。
他们回到府邸后,药轩子和毒坛子就等候在门口。元北庭看见他,问道:“药阁老,不是让你去治二王爷的伤么?怎么回来了。”
药轩子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漠然抬眼,有点不满道:“主子,未免太瞧不起人。那二王爷不过是有点从胎里带来的病弱体虚而已,已经两个月了,死人也该治活了,更何况这点小病。属下闲来无事,还给他调理了一个月,此刻二王爷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属下此次前来就是来向主子复命的。”
元北庭:“……”
元北庭致歉。
药轩子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告安退下了。毒坛子嘻嘻哈哈地给自家主子塞了点他最近研制出来的毒剂丹药什么的,一大堆还分甜咸口,塞完就随着自己哥哥的脚步跑了。
他们原本在谈论是否可以让元孟宪来担任这个职位,不过连元成山都劝不动他,元北庭也没这个把握。司怀昀听了之后眼珠一转,两人对视一眼:“我想总管有人选了。”
春日降临,春枝繁开,一片嫩芽缀上枝头。二王爷府邸坐落在离集市不远的地方,却因地形优势独得一方清净。
听说国师送来的神医治好了二王爷多年的病,南善帝听说后大喜过望,就要招揽那医师以及大赏国师。不过国师尚在东郊,于是这份赏赐就落在了元氏头上。
可惜那医师性格孤僻,就喜欢问药诊脉,无心于功名,于是婉辞了后便不知所踪。
元孟宪是眼见着司斐齐从那副病弱不堪的模样到脸上有了新生般的红润,从一身浅淡的苦味再到满身明媚的阳光。如果还有谁跟司斐齐一样为自己的康复高兴的话,那大概就是元孟宪了。
二王爷大好后,首先对自己的府邸进行了改造,之前因为他既受不得寒又耐不了热,所以屋子里都建着厚厚的隔障用以保温,随即夏天放冰冬天烧火,四季如春。
虽然这样对身体很好,却是不透风的,二王爷并不喜欢。所以现在安了两面大门面对着后方花园,屋里四处透风,更加富有生气。
元孟宪今日过来的时候看见司斐齐坐在亭台上饮茶,旁边一个侍女抱着厚重的狐裘不知如何是好,看见了元孟宪过来,行礼问安。
元孟宪看了一眼穿得单薄的司斐齐:“王爷,初春微寒,还是披上斗篷为好。”
司斐齐抬头看他,笑道:“我可热得很。”随即对侍女招了招手,还是把狐裘披上了。
司斐齐吩咐了一下,侍女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小厨房里便端来几道菜。司斐齐亲自介绍道:“我生病时总是忌辣忌辛,没尝过这些是什么味道,昨天我可尝了,你也尝尝。”
这桌上摆的是麻辣兔头、麻婆豆腐、辣子鸡丁等一字排开,一片红火。元孟宪并不喜欢吃辣,不过看在二王爷如此乐于分享的份上,还是夹了几筷子吃了一碗饭下去。
他每吃一口,司斐齐都要问好不好吃,像个急于获得反馈的孩子,而元孟宪也会回答他好吃。
因为司斐齐的身体恢复了,所以南善帝问过他意见后,他已经开始参与朝政了。他这样积极,弄得元孟宪也跟着积极起来。
如今东郊那边的局势稳定,元帅和国师也回来了。元帅今日还直言自己思虑贫乏,东郊和南洋军队都需要他,于是想要将招工局委托于他人。
司斐齐本来在看热闹,可下一刻大哥的目光就落在了自己身上,随即陛下就询问自己能否胜任。
朝廷上顿时一片疑虑丛生,毕竟这二王爷司斐齐虽负有才学之名,却是没有干过实事的。若是练手的话找个别的也好,这新建的招工局可谓国家经济命脉之一,怎可轻易交付于他这样一个人?
司怀昀倒是为他争辩:“又不是即刻就要去讨伐明渊,二弟可先同我共事一段时间,再来评判资格也未尝不可。”
随即元北庭也开了口:“这样庞大且正在建造的招工局,元帅是行伍之人,孤身一人却也是难胜任的。更何况二王爷身体刚刚恢复,不宜疲劳过度,所以臣以为还可再选出几人。”
随着一个个的名单报上去,元孟宪这条万年懒得翻一下身的咸鱼终于坐不住了,主动请求让自己也参与到管理招工局的事宜中来。司清雨很高兴这样的人才终于愿意动弹一下了,自然是允诺他了。
元孟宪回想起在元府时,父亲那副照常对大帅意见很大的样子:“招工局说不管就不管了,亏得北庭到我这来说破了嘴皮子让我别阻挠。也是,他一介太子,皇位都能扯个屁一样的理由就丢了跑去东郊,招工局又能如何绊得住他。”说得元北庭一直在旁边斡旋,说起司怀昀的劳苦功高,企图改变一下元成山对于司怀昀的印象。
司斐齐要来了如今招工局的规章制度以及往后规划,还有人员等大大小小的事宜,均事无巨细地查看过。
他还写出了一份章程,就要拿过来给元孟宪看。
这章程条分缕析,就连会出现什么意外,包括解决方案都一一列了出来。但因为是第一次,他还是有些紧张,不停地询问着可否有错漏或不妥。
元孟宪看完了,轻轻地笑着道:“未曾有不妥,明日你交给大帅即可。”
他想起了司怀昀的意气风发。那个太子从小就是众人的焦点,出生时即有帝王之相,金光炽耀、龙云升腾,伴生神器阴阳玦,且聪颖非常。人人都拥簇着他,像是他的名字那样,是天生的耀日,希望的光辉。
有谁期待过这样一个看起来时时命不久矣的小皇子能成气候呢?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司斐齐。那时是炎适帝外出打猎,作为世家大族的元氏伴驾而行。元孟宪对于这些并不感兴趣,所以只是陪同父母亲觐见了炎适帝后就躲到了一旁。他听说当今太子骑射技艺非凡,替炎适帝来了一个开头彩,群臣也跟着附和,广受褒奖。
那时大哥元历近也跟着元成山上了猎场,大哥承诺会给他抓一只兔子回来,用来诱惑他出门。书呆子如元孟宪也不能免俗于喜欢毛绒绒的兔子,所以就这样被他大哥哄了出来。
他拿到了兔子之后就没了期待,这些看不懂的刀光剑影让他犯困,于是同母亲说了一声后,母亲便派了一个侍卫送自己回营帐。
刚要回去,他就看见主帐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同炎适帝行礼,炎适帝问了几句,便让护卫送他下去。
元孟宪不知道为什么等了一会儿,或许是他听说了三皇子司斐齐病怏怏的,和自己素未谋面就送去西域治病的三弟一样,又或许只是一个小孩子想要炫耀他的兔子。
总之,他等到了司斐齐。
司斐齐咳嗽着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他怀里的兔子,而元孟宪向他见礼,知道他喜欢兔子却不给他,让司斐齐主动提出要跟他一起走一程。
元氏备受恩宠,不仅坐席排列离皇位最近,就连营帐也离皇室营帐最近。他们找了个草坪把兔子放下来,司斐齐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始终不敢抱,元孟宪问他,他只笑说自己生病了,会把病气传染给这个脆弱的小生命。
他说到这,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晦气一样:“你也不要跟我在一起呆久了,我的病气会……”
可没等他说完,元孟宪便抱了上来。司斐齐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他只听见元孟宪对他道:“我经常和大哥锻炼身体,身体很强壮的,所以我抱你不会生病。”
司斐齐傻傻道:“这样啊。”
后来的朝夕相处中,他们互为知音。元孟宪清楚地知道,这个不被任何人抱有希望的三皇子,是一个多么才华横溢的人,他的才名就算他不出面,也名动京城。可所有人读罢他的文章,总会接一句“可惜了”,可惜什么,为何可惜,不言而喻。
元孟宪时常想,如果这个小皇子也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沉溺在这冰天雪地中守着一盅药炉,醒了喝,睡了喝,吃饭喝,走路喝,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笑两声都要咳嗽三声。
凭他的才华,他是不是也可以成为被拥簇的火,耀眼的星。
司斐齐的手在他面前摆了摆,好一会儿元孟宪才反应过来。司斐齐笑着道:“孟宪,你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次。”
司斐齐面对他人是不善言辞的,不过对着自己的挚友则唠叨得很:“大哥和三弟真的太了不起了,我光弄清楚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就花费了不少功夫,忙得焦头烂额。这还只是一个招工局而已,而他们却管理着一个国家以及一个军队。要是让我来,我恐怕连坐下同你分享这些菜肴的时间都没了。这样想想,虽然病着的日子少了许多趣味,可倒也是清闲的,往常我们可以促膝而谈三个时辰,如今是半个时辰也难了。”
元孟宪皱了眉头:“不要这样说。”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随即低下声道,“你治好了病,我们才会有更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