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嘉树的老家距离江城有1000公里,在他们家刚搬到这里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不足5万人口的小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里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花镇,每年春秋前来赏花的游客络绎不绝。
纪嘉树下了动车,适当伪装后乘上了路边的出租车前往自家的房子。
这座
他家在小镇的角落买了一套三层楼高的白色小房子,之前盛行谦特意请了人管理,在纪嘉树成年后,这笔钱由他自己出了。
他没有将房子出租,一是不缺这点钱,二是不舍得里面的回忆,尽管他对这里几乎没什么记忆了。
车子一路朝着他家的方向驶去,纪嘉树发现,这座小镇比他去年来时又繁华了不少,各处都在新建住宅。
等到了家,纪嘉树付了钱,拎着行李袋打开了这幢尘封了快一年的房子。
里面的陈设与他小时候无异,盛行谦只带走了他们家的相册跟录像带,让他能够记住他的父母,他们曾经度过的时光。
可因为被虐待的两年,纪嘉树开启了记忆保护,连带着幼年时光忘得一干二净。即便他觉醒了,能想起的也不多。
他的一生,在原文里不过寥寥数笔。
纪嘉树放下行李袋,脱掉了外套,在沙发上稍微休息下后他进了厕所。
他曾经爱做的事之一,就是在回到这里后,将屋子里里外外整理打扫一遍,每打扫一个地方,就将记忆里为数不多的记忆拿出来晾晒下,以便能长久的记住。
有一件事是盛行谦绝不允许他忘记的,就是他父母离开江城的真正原因,绝不是外界所传的为爱结婚生子,退圈相夫教子的浪漫爱情故事。
这也是在虐待事件后盛行谦专门请人调查,才发现了这血淋淋的内幕。
纪嘉树的母亲嘉禾曾用名嘉有娣,后来弟弟出生后,改成了嘉旺娣,出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因为长相漂亮,从小就被挖掘成了童星,年少成名后受尽了家里的压榨。
在成年的当天,她就独自去派出所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嘉禾,并且借着考大学的机会考了离家最远的一个学校,离开了家。
可这并没能让她成功逃离原生家庭,她的父母,也就是纪嘉树的外公外婆带着儿子举家追了过来,在她大学附近租了房子,让她出钱供养他们,还要供她弟弟上当地最好的国际学校。
她要是不给钱,他们就去她学校、媒体前闹。
嘉禾那时太年轻,还要面子,不想被朋友,大众知道她这不堪的身世而可怜她,她选择了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的退让助长了他们的欲望,自以为拿捏住她后,他们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在发现她恋爱他们更是怒不可遏,不仅棒打鸳鸯各种挑拨,想要拆散两人,还拿曝光此事威胁她逼她继续供养家庭。
知道她怀孕后,也没有放过她。先是逼她堕胎,想把她送给一个觊觎她好久的富二代,被她逃过后,又将她的b超、产检照片、甚至孕期保健册偷出来发给狗仔换钱,誓要吸干她身上的每一块精血。
嘉禾报过警,但她父母在警察面前完全是另一副嘴脸,加上家中亲戚都帮着他们,纷纷出面作让嘉禾息事宁人,要讲孝道,警察也以家务事为由调解了下也不再多管。
唯一可解的就是起诉,为了不再被敲诈吸血,嘉禾请了律师。
纪念陪着她各种奔波,准备材料,可她那时已经不堪重负,一度抑郁想死,精神状态岌岌可危,还有了流产的征兆。为了自己跟孩子,在多方面考虑过后,她放弃了为自己讨回公道,跟纪念一起搬去了一个无人认识的偏远小镇重新生活。
纪念本就是大学讲师,当年的硕士学历在这座小镇上来说相当高了,为了多赚钱,他没有去考教师编制,而是去了市里的一所私立高中教书。对方提出一年给他15万,要是班里有学生考上重点大学或者拿到市级以上大奖,还另有奖金,这收入在当地相当可观,养活一家没有问题。
嘉禾在生下纪嘉树后,用存款租了个店面开了一家咖啡店,生意不算很好,但也能赚够生活费。
她的精神状况也好多了,不再时时想着去死,放假休息的时候,她会关了店,全家驾车出去周边游玩。纪嘉树大了一点,她的名字已经彻底消失在娱乐圈,他们开始考虑去远一点的地方。
但她心里的阴影并没有完全消散,她怕又被父母逮到,在跟丈夫商量后,她提前立下了遗嘱,将家里存款尽数留给了儿子纪嘉树。
生活各方面都上了轨道,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和和美美,在纪嘉树的记忆里,他的父母很恩爱,彼此从没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架。
直到那场车祸。
纪嘉树收拾完房子,天色已经渐黑,夕阳将天边晕染成一片橙黄,他站在三楼的卧室,凭窗远望,看到了埋葬着父母的那座山。
此时杜鹃花开,想必山上已经开满了红如火的花了。
由于他家在这边无亲无故,车祸发生后便由他父亲所在的学校领导出面,在镇上的公墓给夫妻两买了座坟墓,也没来得及选日子,匆匆火化送上了山。
而他则在几个与父母亲交好的同事、邻居家辗转住了一段时间,见实在联系不到他家亲戚,只能将他送到了福利院。
纪嘉树隐约记得其中一家邻居也有个儿子,跟他年纪相仿,很喜欢他,他被带走时,还哭着拉着他的手不放,直嚷嚷着让爸爸妈妈收养他给他当弟弟。
纪嘉树有点不明白,他们怎么都那么喜欢认弟弟。
第二天天一亮,纪嘉树就去花店买了花,又去丧葬用品店买了些纸钱、元宝,怕父母在底下无聊,他又买了台纸电脑跟两个最新款的纸手机,准备烧给他们。
他没带酒,基因这东西不得不信,他父母不善饮酒,生个儿子也一样。
墓地在山顶,视野十分开阔,两边的杜鹃开得如火如荼,远看堆积如云,近看红海满地。纪嘉树先去洗手间打来水,用抹布仔仔细细擦洗了墓碑,又将四周的杂草清理后,他将买来的鲜花摆在了墓前。
他母亲生前很喜欢花,他父亲下班后每天都会买一束鲜花回家送给她,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在家拍下的那些照片里背景几乎都有不一样的花。
纪嘉树捡来砖头,在墓前围成一圈,将纸钱堆在里面,用打火机点燃,袅袅升起的烟雾诉说着他对父母的思念。
他一边烧东西,时不时拿铁钳将被风吹出来的纸钱拨回去,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说来说去也都是陈年旧事,可他还是觉得怎么说都说不够。
“盛叔叔跟林阿姨的身体都很健康,盛叔叔忙着做慈善,他不怎么过问公司的事了,都是盛穆在管。林阿姨也把工作重心转移回国内了,现在在家的时间比较多,但盛穆还是很少回家。”
“盛爷爷跟周奶奶还在国外疗养,他们最近好像去了普罗旺斯。陈奶奶迷上了交际舞,天天去广场上跳,桂姨跟我说,还有几个老头为她争风吃醋,差点打架进派出所,林爷爷知道了,天天去广场上抓她,抓着抓着就跟她一起跳了,老两口感情恢复了不少,不分居了。”
“桂姨的女儿快要研究生毕业了,我听桂姨说,现在大学生们的就业形势很严峻……”
整个墓地都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他来得太早,除了守墓人以外,别无他人。
“盛穆……”他烧纸的手微微一顿,想起那个扰乱他心的罪魁祸首,声音不由低了几分,“盛穆他跟着我参加了一档综艺,爸爸妈妈,你们说他是不是傻?明明工作那么忙,还要给自己找事做,他说,他说……”
纪嘉树咽了咽口水,神情逐渐放空,他的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他凝视着面前的火焰,火随着风跳跃,像在跳一只不知名的舞蹈,慢慢地,慢慢地,火变成了盛穆的样子。
小时候的,长大后的。
“你们知道的,盛穆一向都对我很好,现在也一样,很照顾我,把我当成亲弟弟……”纪嘉树的脑子里又开始混乱,过去与现在都在冲击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眼睛被烟熏的难受,眼眶都红了,他别过脸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换了个位置坐。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刚才骗了你们。”纪嘉树的声音透着一股茫然,“其实他跟我表白了,说他之前搞错了对我的感情。他喜欢我,不是当成弟弟的那种喜欢,是当成恋人的那种,我,我不相信。”
“怎么办啊,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相信他,为什么信任一旦崩塌,想要修复就这么难。我真的努力过,想试着去相信他,可我做不到。奎爷爷让我跟随我的心,可笑的是,我连自己的心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我恨过他,怨过他,但现在这些激烈的情感都淡化了,甚至连心动,好吧,我承认,还是会有点的,尤其在他触碰我的时候,就像回到了过去,它老是乱跳,是不是很不听话。”纪嘉树苦笑了一下,砖头里的纸钱、元宝都烧成了灰烬,火渐渐熄灭。
“我做不到继续恨他,但我也忘不掉过去,像他说的那样跟他重新开始。我这心里总有根刺在,怎么拔也拔不掉,我害怕再被扔下,害怕看到他冷漠的背影,害怕看到他对别人比对我好,那种经历一次就够了。而且嫉妒的嘴脸真的很丑陋。你们儿子这么帅,可不能变成那样。”
“我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我不想我们之间再有任何改变了,这是最安全的距离,不会受伤,也不会破裂。”
太阳渐渐升上高空,墓地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有一家人一起来的,也有跟他一样,独自过来的。纪嘉树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他不能再多待了。
他只请了两天的假,必须乘中午的动车回去,不然就会赶不上晚上七点最后一班开往东济的游轮。
他用鞋把剩余的火星踩灭,将周边清理干净后,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个躬,他的眼里浮现着深深的不舍与留恋:“爸爸妈妈,我要走了,你们在下面好好生活,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一切都很好。等我这段时间忙过去了,还会来看你们的。”
风吹得树枝瑟瑟作响,纪嘉树静静听着,像是父母给他的回应。
回去时,他在家附近看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
起先他以为是狗仔跟拍,他警惕的戴上了卫衣自带的帽子,用衣领遮住了嘴巴,低头迅速跑了过去。
就在他掏出钥匙开门时,那个男人走过来,局促不安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嘉树,你是纪嘉树吗?”
纪嘉树闷头不理,进屋后就要关门,那男人连忙用手挡住门,急匆匆地说道:“是我啊,我是小虎,你还记得我吗?”
小虎?邻居儿子?
纪嘉树推门的手一顿,抬头打量起面前的男人。男人笑着露出标准的八颗大牙说:“看来是还记得我了,太好了,我听我妈说你回来了,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没准能遇上你。”
“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见,你不说我压根认不出来了。”见到故人,纪嘉树心里也有点高兴,他估摸着可能是房屋管理员跟他妈妈说的。他打开了门,让男人走了进来。
两人简单的叙了会旧,聊了聊近况,毕竟分开时年纪都小,很快就没什么话好说了。纪嘉树知道他回家考了公务员,现在是镇上的一名驻村干部,那人也搞清楚了,他就是那个大明星纪嘉树,不是同名同姓,但没有开口要合影签名,要不是纪嘉树主动说,他连号码都不打算交换。
最后,他开车送纪嘉树去了动车站。
纪嘉树不知道的是,他们两在门前的那一幕被一个认识他的路人拍到,还发到了网上说在花镇见到了纪嘉树。
这条微博很快就被营销号给搬运了,底下的网友纷纷在说花镇是什么地方?他去花镇干什么?录新节目?这个陌生男人又是谁?他的粉丝则更关心他是不是请假出来谈新的资源,可谁会在这么个小地方谈资源呢,显然不是。
等他看到这些,已经是在回程的动车上,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觉得这些营销号真是闲的没事做,这种新闻都发。
这种事情公司往往都会冷处理,要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搭理,公关部要忙死了。纪嘉树扫了几眼就没了兴趣,就在他准备退出微博时,一条爆料博映入他的眼帘,大意是嘉乐娱乐要与陆飞白解约,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怎么可能。
太假了。
这条微博的评论数正快速增长,还没等纪嘉树点开,陈耀阳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去花镇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