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恍惚间又让李满想起差不多一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他只身穿行过狭小黑暗的土路，路边的雪堆积到没过脚踝，昏沉暗淡的月色下生出一点火光。他发现自己记不清那个人的脸了，只记得他手中燃烧得正旺的烟花棒，和那句平静得几乎不像人类的问题。

实际上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回想起那个时候的场景，前世的记忆被或许是游戏机制、又或许是所谓“逃避”的心理逐渐磨灭殆尽，唯独那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深深刻印在了脑海深处。他不像林天空，又很像林天空——直觉吗？

对于“命中注定”这四个字，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李满都抱有嗤之以鼻的态度。他不相信地球OL的存在是命运，同样也不想去细究林天空和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关联，只是去思考“我还存在”这一件事就已经足够让他疲惫了。

去做点什么，为了找到一些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想着，或许做了更多的事情之后就会慢慢地看得更清。

他就这样呆站着看烟花一朵朵升上空中再炸开，想象中的声音应当是震耳欲聋的，但他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满哥——！你又在发呆！”

林天空的声音里夹杂着不满，他这才从漫无目的的思绪中抽离。他看着对方将烟花棒一根根点燃，再插到道路两侧被扫成一堆的雪中。

“上次放的时候都没下雪呢。烟花还是要在雪里看才更漂亮呀。”

“呃，哦……”李满机械地回应。“你很喜欢吗？我是说……烟花。”

本是想着会听到预料中的肯定答案，但二人之间只余下了燃烧的噼啪声。林天空扯了扯围巾，“该怎么说呢……应该是喜欢的吧。”

“做一件事很开心的时候，就可以推理为‘喜欢’，是这样的吧？”

李满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过这么说来倒也合理，林天空本就缺失了一大半记忆，要他准确地说出“自己喜欢什么”倒像是在为难。他想了想，只能回一句，“大概吧，我也不知道。”

这个词对他而言是更加遥远的。

或许是感受到气氛不太对，林天空急忙结束了这个话题：“好啦，别说这个了！回去看看邱研吧？他估计已经气到没电了呢。”

李满闻言抬头去看窗口处，电脑居然真的黑屏了。

“走吧，邱研那小子，给他当病毒删了就老实了。”

……

“……好无聊。”

明明是除夕夜，李满却只能百无聊赖地在家里躺着。地球OL设置的新春活动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无非是把普通人过年会干的事情写成可以获得点数的任务罢了。

【无聊就去画荒原。】邱研说。

发布荒原的这段时间里，李满的账号粉丝也平稳地增长到了两百多个。照这个进度下去，在新手适应期结束之前达到五百粉丝并非难事。他有时特意去关注了志天朗的号，最新动态是他正在筹备一部新长篇的创作。

由于荒原的突然完结，志天朗掉了不少粉丝，更有人直接在李满的续集下面评论“要是哑犬能画出这样的剧情就好了”。而李满对此只是随便扫一眼，然后右键单击评论，拉黑删除一条龙。

志天朗不喜欢的事，加在他身上，他同样也不喜欢。

“我不画，都过年了，我又不是生产队的驴。”

李满趴在桌上，过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视线，面前屏幕的光亮被分割成一列一列的。林天空正在一边拿平板看b站拜年纪，耳机有些漏音，李满隐约听到音乐声传出。

先前自己一个人过年的时候也很无聊，或者说他上一世根本没有什么新年的概念，只是回过神来猛然看到街边一排排红得诡异的灯笼与邻居家门前换上的春联，才能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原来已经到新年的时候了啊。

那些过于热烈的事情会灼伤他，兴许还是一直待在狭窄的角落里能够更舒服一点。如果还是上一世的话，我大概——他想象着，大概还是和现在一样，窝在房间里对着屏幕，将外面的各色灯火阻隔在不透光的窗帘后。

但还是有些不同的。邱研还在自顾自地弹出窗口，【喂喂！之前哑犬可是在过年期间都会更新的！】【好吧不画也行，你给我放个节目什么的看看呗，我都没看过你们这个时代的春晚。】

说着他就真的在电脑上转播了春晚，顺手把音量调大，李满实在受不了他再烦自己，刚想直接按下关机键合上屏幕，邱研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出现了这句，

【这可是团圆的日子，别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独守空房嘛。】

“……”

“随便你。”

……

年夜饭这种东西当然还得是靠外卖，李满和林天空的厨艺都只是能保证自己饿不死而已。此时李满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叼着一瓣砂糖橘，灯光晃得刺眼，他之前喝了点酒，自己也昏昏沉沉的。

在这期间他和林天空也去匿名区看过一次，那里空无一人，想来玩家们都应该在忙现实世界中的事情。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一点点摆动着，十点、十一点……快要到了。

……不过也只是噱头而已，过了今晚又能如何呢。

“满哥！醒醒啦。还有十分钟就跨年了喔。”

李满被林天空摇得清醒了些，勉勉强强能从酒劲里缓过来。电视上如邱研所愿播放了春晚，但邱研本人只看了几分钟就感到无聊至极，开始在电脑里随意游荡，并点开荒原的正篇观赏自己生前的英雄事迹，时不时还冒出几句【我当年也是一代传奇，牛不牛逼！】强迫李满做出回应。

李满表示真的是懒得理他。

“我说，满哥要不要许一个新年愿望？在跨年的一瞬间默念出来的话，可能就真的会实现了呢。”

愿望——李满没有这种东西。于是他随口回了一句，“我没什么想要的。你呢？”

“嘿嘿，其实我也不知道。”

林天空坐在李满身边，同样也盯着分针和秒针靠近、交叉、再渐行渐远。“我什么都不记得，没有愿望也是正常的啦。还能活着，对我来说就已经……”他的声音渐渐微弱，“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是吗？那我的愿望就决定是‘希望你可以找回记忆’好了。”

“诶？！这么草率可是不行……”

林天空的那句话还没说完，从电视中已经传来了倒计时的钟声。他和李满的目光相撞，再过上几秒，外面又会响起比之前更加剧烈的鞭炮声，但时间如同静止在此刻一般，令他只能听得到面前人一如往常平淡、却又似乎多掺杂了点什么东西的声音。

“……这回，是我先对你说‘新年快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