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抬手甩出两张符纸，泛黄纸张上的一道道字迹散出蓝光，冲破纸面渗入人偶的拼合缝隙处。它就在仅差不到一秒便要触到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停了下来。李满往后快速撤了几米，在它还没能从定身状态恢复的片刻内攥住拳头：“……破。”他低声念出这个字，随后加快脚步退出了书店门外的一段距离。

人偶的关节咔嚓咔嚓地响着，紧接着以它躯干上的屏幕为中心瞬间爆开。爆炸的冲击波不出所料地将玻璃门也震成碎片，这一次攻击的效果比李满设想中要更大，即使已经退到了天井边缘处，仍有几枚玻璃碎片随着爆炸刺伤了他，【HP-10】系统这样提示着。

这是自进入这个副本以来，他第一次听到真正的系统的提示。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库可当成系统本身了。

“……也没多厉害啊。”

他把扎进手臂内侧的一块玻璃碴拔出来。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这一招确实……他又看了一下角色信息界面，光是这一个技能就费了他将近一半的SP值。

书店已经彻底被毁，那台电脑他也看不到掉到哪里去了。伤处没流多少血，他干脆也就没有包扎。他打开手机，库可的未读消息已经攒了好几条了。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不过你得小心一点，现在你受伤的部位可能会对之后的任务造成影响哦。】

【那东西可是会对人紧追不舍的，尤其是抗拒它的指引的人。之前就有探险者不愿意卖记忆，然后被它差点打得读档重开的。】

李满抬眼就能看到那个已经被炸成一地碎片的人偶，他回复：【那得多弱啊？】

【对于不同的人，怪物的强弱也会随之改变。也就是说，这个游戏在某种程度上，是为每个人量身定制的呢。】

【好吧。那现在去哪？上楼？】

在等待对方回消息的间隙，李满再一次趴在栏杆上看了看下面一楼的那个高危区域。此时，它已经被一层黑乎乎的浓雾包裹住了。他看不清那里究竟还有什么，或许，那里已经不是之前的位置了也说不定。

【听着，我之前也说过，你和别的探险者不一样。所以，在你的游戏里，现在我可能不是绝对可靠的向导了。我希望你能自己做出判断，不过如果你执意要一切都听我的，那我也没有办法。】库可说。【现在你可以自己去探索二楼，非必要的时候，我不会再给你提示。】

不一样？李满还是没想明白他到底和其他人差在哪。仅仅是因为记忆缺失？但他第一次说这句话，是在任务还和记忆没有关联的时候——

李满放弃了思考。

爱咋咋地吧，说不定他就是想偷懒而已。他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而把地图拿出来展开。虽然缺了一块，但二楼的布局大体上还算简单，绕过书店往里走都是极其无聊的家具区。

李满一边走着，一边似乎能感觉到灯光慢慢地暗了下去。二层同样延续了一层的影响，他无法右拐。就算是看到右边的岔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想要过去，空气墙也会把他无情地拦截。他只能长出一口气，接着走到反方向的路上。

任务栏一片空白，之前充当向导的库可也不再给他来消息了。

李满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周遭空无一人，再去看地图的时候，他发现上面可供通过的路线好像缩小了一圈。

他确认了自己的位置。然后抬头，面前随着地图的缩小，凭空出现了一堵粗糙的墙壁。

“……。”

他突然觉得很累。没有可以依附于其上的思想，光靠他自己，是没办法——或者根本不想去——立足于这个世界上的。至少在现在的这个情况下，他诚实地这样想着。

所以他再一次地将自己的意识排除在了身体之外，他打开手机发出消息：【我一个人没法探索。】按下发送键的时候，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之感。

他想起之前和队友一起做的那两个副本。是因为有其他人在，自己才被半推半就地当上了个指挥者的位置，真的等到独自一人时，他所能体会到的，也就只有在现实世界已经习惯到深深地侵蚀进自身灵魂底部的空虚了。

【我看到了。原来这就是你的选择。】

库可的语气冰冷了很多。

【是的。】李满回复。

【你不好奇我到底是谁吗？】

【没兴趣。】

【……你就是一直这样活下来的啊。】

库可发出这句话后，再一次沉默了。等到李满耐不住性子马上就要再追问他接下来怎么走的时候，他的新消息传来，【那你就不要再反悔了。】

【检测到用户行动轨迹……任务已调整完毕。】

上方的广播，传来失真的声音。

四周的灯光倏然熄灭，接着在李满的脚下亮起一块块蓝色的地砖格子。

【跟着发光的格子走。】库可说，【我知道你不会问为什么的。】

李满也就没有去问。他看到这片荧光蓝的海洋，从内心根部长出一丝温暖舒适的感觉。意识渐渐地模糊，仿佛坠入某个令人安心的拥抱中。

他抬起腿，不假思索地走了起来。手渐渐地松开了，地图轻飘飘地落在身后暗下去的格子上。

……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也不在乎过了多久。至于自己好像一直在某个圆圈内打转的这件事，也是很长时间后才慢慢地意识到了。

路径是一个逐渐变小的圆，圆心的部位，是通往上一层的扶梯。没有空气墙，也没有一般购物中心里会设置的导览机，不过这里还是购物中心吗？一片黑漆漆的，李满不知道。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还活着吗？】库可的消息提示音把他稍微拉回了现实。

他打字：【像死了一样，很舒服。】

【……有够莫名其妙的。上楼。】

李满听话地踩上扶梯。电梯晃了一下，接着开始加速，在寂静中发出吱呀的刺耳声音。抬头，楼上还是一片黑暗。他想起，自己从来这里之后一个档也没存过。

照这样的发展来看，大概不会是好结局吧。

但是……

电梯到达了目的地，他走下去，摸索着靠在一面墙抱腿坐在了地面上。但是这样也不错。那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在这里也可以不做了。

很安静，很黑。虽然第三层也应该面积不小吧，但就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样。没有人拉开窗帘，只是任凭温和的黑暗在一呼一吸间从口鼻钻进很深的深处。这样下去就可以了，这样就足够了。其他的东西，已经不再需要。

——要是能死在这里就好了。

他不清楚自己的这些想法到底有多少受着这个副本的影响，有多少又是自己的真实。似真似幻。但是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在这里……就又可以像“那天”一样，安心地闭上眼睛了。

真好啊。

“——醒过来！”

头顶的灯，却又在这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后纷纷重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