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坐在后排,林禹的左手慢慢挪动,搭到了楚松砚的手背上。
“外面太冷了,怎么穿这么点儿就下来了。”林禹靠近了些,侧着脸看向楚松砚,他很敏锐的感觉到,楚松砚相较上次见面时更疲惫了,甚至连笑的时候都只是微微抬起唇角,抬起一道很微小的弧度。
楚松砚张了张嘴,想问林禹怎么突然来了,毕竟按照预计,两人要等到这部戏杀青后才会在首都见面,可林禹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旅馆楼下,甚至连个风声都未提前对他透露。
如果不是顾予岑恰好在窗边看见了,怕是今晚就要上演一场“捉奸”。
林禹很精明,如果让他撞见了在楚松砚房间里的顾予岑,他不会猜不出来这两人之间的龃龉。
沉默数秒,楚松砚转而问:“今晚准备留在哈市吗?是有什么项目吗?”
“没有。”林禹轻轻摇摇头,说:“单纯感觉你最近应该挺累的,所以想来看看你。”
“这样啊。”楚松砚轻声应着,不着痕迹地挪动些身子,躲开了林禹的进一步靠近。
林禹却还是察觉到了,他攥了攥楚松砚的手,低声问:“怎么了?不想让我过来吗?”
楚松砚自然地避开这个话题,说:“车里暖风开得太足,有点儿闷。”
林禹将两侧车窗都降下条缝隙,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楚松砚那侧车窗要降得更低,如果在高处向车窗内看,刚好能将两人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
而顾予岑正站在二楼,侧身靠着窗台,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楼下那辆车。旅馆的玻璃遮不住任何东西,也藏不住顾予岑修长的身影。
林禹又问:“晚上还没吃呢吧,有什么想吃的吗?”
楚松砚从容应对:“最近要减肥,临近杀青的那两幕都要我身形更消瘦些,现在正节食呢,吃不了大鱼大肉,你还没吃吗?”
林禹摇摇头说:“那算了,我也不太饿。”
这句话落,车内的气氛瞬间凝结。
很奇怪,分明一言一语都如往常一样自然,保持着有来有回的节奏,但就是让听者觉得,哪哪都不对,就像是两个生疏的陌生人正在强硬地找寻话题。
坐在前方的司机就是这个感觉,他如坐针毡,视线虚虚地向车窗外飘,生怕招惹来后排两人的不悦。
楚松砚在余光里注意着窗外,但他能观察到的视角有限,根本无法注意到楼上属于自己房间的方位。
过了两分钟,林禹说:“今晚我留在哈市,明早的飞机赶回去。”
他也在暗示楚松砚——今晚属于我们。
楚松砚却一反常态,并未直接应下,而是说:“这样的行程还是太累人,得不偿失。”
“松砚。”林禹叫他。
楚松砚抽出被压着的手,接着说:“林禹,我突然觉得,我当初有点儿太心急了,只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却忘了咱俩的行程从最初相识就很少重叠在一起,见一次面很难…..”
林禹听着他低缓的声音,瞬间了然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林禹没表现出任何气恼,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再重新抓住楚松砚的手掌。
林禹打断他说:“松砚,我们之间需要的不是每天见面,而是感情,我们感情还不错,不是吗?”
楚松砚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林禹很平静,也是这抹平静让楚松砚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林禹过来,果然是早就知道了他和顾予岑之间的不对劲。
而且林禹这简单的一句话,也将楚松砚准备好的全部说辞都堵在喉咙里,让他无从接话。
他能怎么说。
感情还不错?
那就没了继续说下去的理由。
他和林禹之间也绝不可能结束。
感情很糟?
可前不久林禹刚替他解决了那件事,而且,他听见林禹又接着说:“松砚,当初那件事里的视频我已经找人查清楚了,所涉及的人也都揪了出来,但他们很不稳定,好像还有别的‘证据’,而那些证据全都是关于你的父母。”
林禹停顿两秒,手上动作轻柔地捏了捏楚松砚的指尖,就像个百般体贴的完美恋人,却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楚松砚的表情,见他没有丝毫松动,才继续道:“拐卖这种事是重罪,如果你想,我会搜集证据处理掉的,但是想瞒住全部媒体、舆论,堵住所有人的嘴,就有些难了,可能要再等等,等调查地更仔细些。”
“拐卖”两字一出,楚松砚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人抽干,他迟钝地问:“…..你说什么?”
这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嘴角轻微抖动着,很容易就被人看出破绽,这也是楚松砚第一次在林禹面前露出如此不堪的表情。
林禹却笑了,他将方才的话从头到尾、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遍。
楚松砚无比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林禹不仅查到楚栢,还查到他出生时的那个不堪的“家”。
他原本以为,他将一切都藏得很好,甚至连户口也及时迁出去,至少从他刚进演艺圈到现在,都未有人戳穿过他的秘密过往,轻易就信了他‘不记得那些事’的谎言。
而如今林禹这两句话无异是在告诉他——
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你想藏的那些东西,也压根儿藏得不怎么完美。
一个人将自己的过往藏起来,就像是将旧衣服塞进纸箱里,然后再精心挑选出一个自认为无人能注意到的死角,将纸箱放进去,可对于天生站得就比他高的人来说,这类人拥有更高的视角,也能更轻易地找到那些他自以为藏得隐秘的东西。
于是,林禹就这样将楚松砚那布满补丁、脏兮兮的旧衣服给翻出来了。
楚松砚完全无法思考,或许他早该料到,又或许他一直心怀侥幸地麻痹自己,但当林禹将一切摆到明面上时,他还是不知如何应对。
楚松砚迟钝地勾起唇角,想让自己看起来别像个被吓傻了的死囚,声音却是无可抑制的沙哑:“你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林禹用手压下他唇角不自然的弧度,“前几天,但想着你拍戏怪累的,就没说,准备再深查一点儿,等确认无误,稳妥之后再告诉你。”
“除了你……..”楚松砚艰难地问。
“圈子里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些调查的人也会守口如瓶。”林禹如同安抚受惊的马儿般,轻声细语道:“放心,放心。”
楚松砚迟缓地闭上双眼。
他无比清楚,这是林禹抛出的另一个筹码。
林禹在告诉他——你还需要我,你离不开我,你也怕别人知道这些事吧。
这是最轻柔的威胁。
林禹边拉紧楚松砚的手,边转动眸子,顺着床沿看向旅馆二楼,他盯着顾予岑的身影道:“松砚,旅馆里供暖改善了吗?我看你同事的房间还开着窗,他穿的也挺少的…..他叫什么来着?”
林禹收回视线,将头压到楚松砚的肩膀上,接着说:“好像叫顾予岑吧,我应该没记错,公司里影视投资方面,之前还投过他的戏,成绩还不错。”
楚松砚没有任何反应,也没答话。
此刻他在想的是,如果一切曝光,他得到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阴雾守》甚至可能遭到封杀,连搬上荧幕的可能都没有,毕竟这种事一旦泄露出去,新闻的侧重描写点肯定是根据林禹的指示来定,他随时有可能从“被拐卖的少年”演变成“为了更好生活而抛弃父母的年轻骗子”。
舆论是没有逻辑可言的,它是现实中最接近上帝右手的东西,因为只有它拥有翻云覆雨、拨弄是非的完整权力。
楚松砚也是在这时,突然惊醒。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因为一场戏,而毅然决然地选定一个人。
分明曾经他已经和顾予岑分道扬镳了不是吗。
那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成了定局。
不合适,不适合。
他怎么就突然像个被毒虫啃坏脑子的尸体一样,单单认准这么一个人,甚至暗自准备着以后如何为了这个人摆脱其他没必要的人。
但这个世界上,又有人能有十成十的把握说,某个人对于他来说就一定是毫无用处的呢。人生就像是牌桌上的蜡烛,有的人是饿残的老鼠,偷偷的、悄悄的替你啃断牌桌上其他人的蜡烛,让你成为赢家,而有的人则是牌桌的主人,完全掌握着“胜家是谁”的决定权。
楚松砚突然就醒了。
梦就是梦。
梦可是是剧本构造出的虚幻,可以是戏中人失德的后果,独独不能是人生的终点。
楚松砚转过头,看向旅馆二楼。
他依旧看不到顾予岑。
但根据林禹方才的话,他也能猜出来,或许此刻,顾予岑就站在窗边。
他在注视着自己。
他在等待着。
可顾予岑等待的真的是一个完美的爱情片结局吗,这真的是他由衷想要的吗。
顾予岑还没出戏。
迟暮爱张傺。
但顾予岑……..未必爱楚松砚。
而且他知道楚松砚那些过往后,又是否能维持现在的“爱”。
能让顾予岑感兴趣的,是他摸不透的楚哥,而不是一个被抛弃过无数次的小可怜。
“爱”这种字眼太过沉重。
楚松砚赌不起。
……..
顾予岑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楚松砚却还未从车里下来。他就那样静默地站在窗边,直到手机设定的“十分钟倒计时”的闹钟响起。
顾予岑掐灭烟蒂,将闹钟关上,然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拿起摄像机,穿上自己的外套。
收拾妥当后,他直接走到房门口,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是迟疑了,在门口站了足足半分钟后,原路返回到窗边。
他向那辆车的位置看去。
但怎么就这么巧。
他刚好看见车窗重新升上去,而车窗后面那两个人也渐渐变得模糊。
顾予岑盯了数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找到一个号码拨过去。
等待提示音响了五秒。
然后,被挂断了。
顾予岑看着手机屏幕,突然笑了。
果然,他没猜错。
楚松砚死性不改。
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只能当成个打发时间的笑话来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