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玫瑰花已经有些枯萎,花瓣萎蔫着向下卷曲。楚松砚摁下摄像机上的停止键,又返回重新看了遍录制视频中的玫瑰花。
或许摄像机真的用了太久,哪怕重新修理好,画质也难免模糊得很,且视频整体色调偏黄,像是八九十年代拍文艺片惯用的色调。
楚松砚抿着唇,将摄像机关机放到一旁,伸手捏起那朵孤零零的玫瑰花,他凑近闻了闻,花瓣上没有独特的花香味,反而被熏上了淡淡的烟草味,是苦的。
不太好闻。
楚松砚觑着玫瑰花数秒,便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果然对于花这种本就脆弱的东西来说,在不恰当的季节购买,虽然能有种特殊的心情,但这种心情就像花一样,维持的时间更加短暂,用不了多久就厌倦了。
楚松砚把摄像机放到床头柜上,连接好充电线,便重新套上衣服,抽出房卡,准备出门。
他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找到了家开在两公里外的花店,莫斯科的夜晚如此寂静,花店里的灯光照亮街道,路过的行人单单站在窗外看向里面盛开的鲜花,便会觉得寒冷的心脏漫上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虽然寒季的花更容易败蔫,但总不缺有情人前往购买。
楚松砚排在本地人后面,看见前面一对情侣买了捧纯洁的百合,他原本想再买支玫瑰花回去放到床头,却临时转变了主意,也买了一支百合花。
百合花插在口袋里,楚松砚兜兜转转,找了片稍厚且无人踩踏过的雪地,弯腰将百合花插进去。
白色的花瓣,白色的雪,仿佛整个世界都褪去了复杂的颜色,维持着最原始的单调。
楚松砚突然后悔,或许应该将摄像机拿出来,那样就能记录下这一幕。
如果以花作为电影中贯穿始终的引线,每个人最初都是洁白无瑕的百合,不谙世事地将自己的全部暴露在世人眼中,直到遭受伤害、摧毁,花瓣全部掉落,光秃秃的茎杆上重新长出血色玫瑰。
胡年路过的时候,就看见楚松砚蹲在那儿,像另一朵正等待路人采摘的百合花,不过楚松砚这朵百合花是喷了漆色的,是黑色的百合花。
胡年先是掏出手机远远地拍了张照给顾予岑发过去,才步子欢快地走近。
楚松砚像是正陷在思考中,一直到胡年走到他身旁,站定等待了两秒,他都没发觉到这人的到来,又或许他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无心搭理。
胡年也懒得细想,直接伸手猛地拍了下楚松砚地肩膀,而后大声“啊”了一下,像小学生吓唬人一样。
楚松砚蹲了太久,腿有些麻,被他拍得晃了下身体,用手撑了下地面,才站起来。
“在这儿干什么呢?观察野生百合?”胡年也觉得这话不对劲,又歪着脑袋说:“大冬天的怎么还在雪地里长出来朵百合,这花不会是成精了吧。”
说完,他自己就开始笑。
楚松砚表情淡淡的,态度也算不上热络,“百合是我刚刚从花店买的,感觉这样把它插进去会很好看。”
“哦。”胡年点点头,又好奇地问:“怎么突然想起来买百合?”
“刚巧路过花店,随便买的。”楚松砚说。
“这样啊。”胡年突然意味深长道:“百合插在雪里确实漂亮,看起来好像岁月静好,但其实很快就会败了,还是玫瑰更好。”
他这话说的就像玫瑰插进雪里还能活个几十年给楚松砚送终一样。
但到底都是活的花,早晚都要败下去。
胡年扭头左右看了看,又说:“楚哥,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拔腿就跑。
楚松砚双手插兜,看着他的背影。
胡年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粗略地看过去,能有三十几朵?
“本来准备买九十九朵,但店主说太晚了,就剩这些了。”胡年把花递给楚松砚。
楚松砚看了眼花,又抬眼看他,没接。
胡年笑笑,干脆从里面拔出一朵,再递过去,“这样,就一朵,能接受了吧?”
楚松砚还是没接,而是平静地说:“走秀的事没可能,我刚拍完戏,准备好好歇一段时间,什么工作都不准备接,你去找别人吧。”
停顿了下,楚松砚话锋一转道:“你那些服装,更适合顾予岑的风格,不如就近去找他,还剩了很多洽谈时利益分割的步骤。”
胡年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稍稍挑眉,笑着说:“我和他可不是利益共同体,要是谈工作反倒更复杂,楚哥,难道我设计的衣服你不喜欢吗?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按你的要求和眼光来设计。”
他像是打定主意要把楚松砚给磨下来,“我可是从好久之前,就想给你设计衣服了,没有你的话,我下一场秀也就失去了灵魂,反倒成了糊弄客户的结果。”
楚松砚却不准备松口,只是摇摇头,扫了眼百合花,便准备走:“你和林禹去谈吧,按正常流程走。”
胡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远。
“啧,真难搞。”胡年垂眼看向手里掐着的玫瑰花,想了想,也蹲下身把那朵玫瑰花插进了雪里,还特意插在百合花的旁边,但茎杆插得没那么深,这也导致玫瑰花的花瓣要高于百合花,甚至隐隐有压它一头那意思。
“顺眼多了。”胡年说完,哼着欢快的调调,便顺着方才楚松砚走远的方向跟了过去。
楚松砚很快便察觉到胡年在后面跟着,但也懒得理会,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也没这个心情。从摄像机坏掉后,他的情绪就像是被按了清空键,以最快的速度消失的一干二净,之后就脑袋空空的,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有种连轴转了几个月,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又突然空闲下来昏睡了一整天后的茫然感。
胡年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莫名跟到自己身后的一只宠物犬。
胡年应该去找主人,而不是跟在他身后,但跟着也无伤大雅。
当看不见就好了。
楚松砚本来想去找江酖贺聊会剧本,但到了门口,敲门后却无人开门,他猜到江酖贺应该是又去小酒馆坐着了,便原路返回。
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一开门,就发现林禹在里面坐着,正在开远程会议。
楚松砚放轻动作等了会儿。
开完会,林禹捏了捏太阳穴,扭头对他说:“万宏那边的楼盘开发的还算不错,你的眼光很好,投的早,我听林庚说了,你以后要是不想接着拍戏,靠这个项目也能有不菲的利润回报,想留在国外也方便。”
“再加上你之前投资的那些,算是可以安心养老了。”林禹半开玩笑般说:“如果你早点开始搞投资,肯定比拍戏起来的要更快。”
楚松砚笑了下,没说话。
早点开始搞投资?
投资效益显著,但风险也高,他那时候太年轻,哪有赌的资格和勇气,甚至连投资的本钱都凑不出来。
林禹显然也是知道这点的,但他还是那样说了,他说这种话不是为了戳楚松砚的痛点,而是在告诉他——
如果我们早点儿认识,或许,结局就不是这样了。
楚松砚会更早接触投资,林禹愿意为他提供本钱,他也不会继续拍戏,不会在这个圈子里继续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譬如顾予岑。
但倘若当时的林禹认识的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楚松砚,也未必会愿意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所以有些东西,早在最初就定好了既定的走向、结局。
林禹合上电脑,站起身说:“我一会儿就走了。”
“回国?”楚松砚问。
“嗯,突发事件。”林禹走到楚松砚身旁,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接着说:“这次见面实在匆匆,能给我留点儿什么吗。”
楚松砚垂下眼,不看他。
林禹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明白,楚松砚绝对不会再给他留下任何念想,却又心有不甘,便放低声音道:“你…..照顾好自己。”
林禹走了。
楚松砚也走了。
在凌晨时,林庚收拾好全部行李,拉着特重大行李箱,边打哈气边看司机往车上搬楚松砚的那个小行李箱。
而楚松砚呢,他正拿着摄像机,对准远处天边斡旋的乌鸦群体拍摄视频。
林庚凑近去看。
真别说,当了这么多年演员,接触过那么多名导,楚松砚连拿这种最普通的老式摄像机拍视频都拍得格外有感觉、有腔调。
林庚欠嗖嗖地说:“你这是给乌鸦拍青春疼痛文学纪录片呢吗,最前面飞哪俩是主角,还是最后面落单那个是啊?”
楚松砚扫他一眼,说:“你要是上去,你就是我镜头底下的主角。”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林庚假笑道。
凌晨的火车。
次日中午抵达圣彼得堡。
司机大哥还为他们找了个圣彼得堡的司机,也是同样的憨厚寡言。
又到了处陌生的地境。
他们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莫斯科。
下午,胡年敲响楚松砚的房门,却久久无人回应,他本以为是楚松砚出了门,却看见前来收拾房间的工作人员。
这时胡年才意识到,楚松砚走了。
他连忙去顾予岑的房间打报告,谁知顾予岑却一脸平静,像是无所谓,又像是早就知道了。
胡年看他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又装上高深莫测了。”
顾予岑瞥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在手机上回复了两条信息,才开口说:“不然呢,想找他当模特的又不是我。”
胡年咬紧牙关,忍了忍,最后憋出来句。
“就你最他妈能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