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松砚强撑着,努力在脸上扬起一抹笑容。
眼前的情景如此熟悉,只不过在过去,他才是那个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的人。
如今却变成了顾予岑。
那此刻的淡定终究只是强装出来的,在听见电梯门关闭的声音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抬起脚步,而后加快速度,甚至疯了般地朝着某扇窗的位置跑过去。
他抓开窗户上蒙着的百叶帘,朝楼下看去。
在他的视野里,刚好看见那两人并着肩走上车的全程。
他们举止亲密,谈笑风生。
他们是什么关系。
同事?恋人?
楚松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还处在大片空白的脑子忽然被莫名的念头填满,他的肩膀上就像是站着恶魔的灵魂。
那恶魔不断地说着,你在过去放弃他,在治疗时想起他,现在只能盯着他的背影,站在他身旁的永远都不会是你,因为你胆怯、懦弱、惯性逃避。
你永远都无法拥有他。
有一瞬,楚松砚甚至想立马飞奔下去,跑到顾予岑面前,拦住他,拦住他们,然后……..
然后他还能做什么呢。
旧事重现吗。
良久。
楼下的车开了出去。
楚松砚也颓废地闭上双眼,放下了百叶帘。
窗外照射进来的光再次被遮住。
他的世界重归昏暗。
楚松砚的身体慢慢下坠,他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脑袋,而这种姿势下,只要他一睁眼,就能无比清楚地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疤。这道疤提醒着他,他曾经那么想死,却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而每次亲眼旁观他“死亡”的人,都是顾予岑。
他为什么永远选择在顾予岑面前自杀呢。
马特维在他面前死去,他每每噩梦时,都会想起那个充满血腥的场景。
那顾予岑呢。
他是否会在梦里,见到他。
楚松砚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自私的。
他就是恐惧如今这种形同陌路的结局,所以才试图用最残忍的方式,以生命为代价来结束一切,因为这样,顾予岑对他的记忆就能永远延续下去。
可一切预谋都失败了。
彻彻底底。
楚松砚的喉咙里堵着团空气,有些疼,他想把这种疼痛释放出去,可一张嘴,咳嗽声就怎么都止不住。他咳得撕心裂肺,又开始干呕。
林庚打来视频时,楚松砚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他平静地报了平安,将这几次医生的治疗过程简单复述了一遍。
林庚先是愣了愣,像是已经想到了楚松砚在治疗过程中认定的“某个人”究竟是谁。但很快,林庚便扬起抹笑,插科打诨地转移话题:“真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居然这么完美,一丁点儿坏习惯都没有,不过你说自己没有坏习惯就过分了哈,也不知道每天晚上熬大夜的是谁,睡觉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楚松砚扯了扯唇角,想露出个合适的表情,却失败了,只能匆匆转动手机镜头,避免林庚看出自己的失态。
林庚又简单说了点儿张令德的情况,只不过楚松砚提不起来兴趣,哪怕有心多说几句,张开嘴时也不知该使用什么措辞。
他的大脑又开始变得空白一片。
林庚自然察觉得到。
在长达半分钟的相顾无言后,林庚那边的镜头突然晃动起来。
林庚走到个无人的角落,点了根烟。
烟雾熏着眼睛,他抬眼看着屏幕外的远处,声音放得极低:“如果实在觉得没意思,就去把你想干的事儿都干一遍吧,我年前给我爸妈都买了房,好地段,现在存款也很可观,估计养他俩两百年都绰绰有余,你要是决定干什么,我就不忙活工作了,接着围着你转悠,你刚开始演戏的时候,媒体那边出什么事,我都没法给你兜底,因为没能耐,但现在我有了,知道了不。”
林庚说这话的时候半眯着眼睛,瞧着就像准备干笔大买卖的□□老大。
他面对张令德的时候常常沉这张脸,不怒自威,被人一声声“林哥”得喊着,只有面对楚松砚的时候,他才是那个最普通的林庚。
他们都陪着彼此多少年了。
楚松砚的声音哑了哑,他说:“你别多想。”
林庚瞥了屏幕一眼,接着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打听过了,顾予岑家里根本不准备让他跟男的接着搞,只想让他过‘该过的生活’,但顾予岑哪是他们能管得住的,如果他想,别说和男人搞了,人妖都有得是,现在这社会,感情太廉价,肉.体更不值钱,稀里糊涂的一夜情连作践都算不上,你俩之间既然都胡乱扯了这么多年,联系断断续续的,但感情断不了。”
“实在不行,炮.友也可以,睡几觉断个念想,值得。”也不知道林庚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或许是这几年他过得太像守庙的老僧,连评事儿都带了股特别的毒辣,末了,他又头疼地补充道:“但是你得答应我,你俩要是见面,你一定要穿的像钢铁侠一样,把什么不锈钢护腕之类的都给戴上。”
楚松砚看着屏幕,还是笑了下。
他没爹没妈,林庚就又当爹又当妈。
林庚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猛吸了两口烟,压下喉咙里还要接着往外挤的唠叨,简短地为这通视频做了个总结:“总之,做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别再吓我。”
但之后几天,楚松砚也只是在家里躺着,按照医生的要求,好好地休息了下,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他不主动凑近,命运却开始暗自推动转盘。
林庚周末回来,楚松砚提前一天出门买菜,这是每次林庚回来前他必做的一个步骤,只为了林庚回来能看见冰箱里装得满满的。
否则,林庚肯定又要问他是不是准备绝食辟谷,然后冷着脸做满满一桌的饭菜,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硬要求楚松砚全吃完。
酷刑。
如果在古代,林庚绝对能身兼两职,白天在御膳房猛炒菜,晚上进水牢里冷脸审犯人。
但就在楚松砚从超市里出来,刚把几袋子蔬菜放进车里,视线一瞥,就看见旁边的车右侧站了个人。
那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低着头,一手摁在轮胎上。
爆胎了。
楚松砚的视线向后一扫。
还连爆了两个胎。
就在这时,那人倏地抬起头,视线笔直地落到楚松砚身上。
楚松砚看见他皱起了眉头。
但下一秒,楚松砚也认出了这眉眼。
楚松砚同他对视两秒,将后备箱关上。
他忘了收力,后备箱门“嘭”得一声。
顾予岑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叫人来接自己。
但号码刚拨出去,手机突然卡顿,几秒后,彻底陷入黑屏。
没电自动关机了。
真他妈得背。
楚松砚将他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没忍住笑了一声。
顾予岑听见这声笑,心底骂了一声,扭头就准备钻进车里。
眼不见心不烦。
但他脚刚迈出去,就被放在地上的购物袋给绊了一下。
袋子里装着一箱啤酒,他被绊得结结实实,险些就要摔出去。
顾予岑稳住脚后,一抬眼又和楚松砚对上视线。
楚松砚像是不准备走了,就想站在这儿看他还能出什么糗。
真烦。
顾予岑自暴自弃般扯了扯上衣领口,可他今天根本没穿西装,身上也没系领带,他的手只能勾着衣领胡乱扯了两下,根本没有任何缓解作用。他胸口莫名堵上来的气不上不下。
“……..”
几秒后,顾予岑闭了闭眼,开口问:“你还不准备走?”
“原本准备走。”楚松砚回。
原本?
那现在呢?
准备继续站在这儿跟他大眼对小眼?
顾予岑愈发烦躁,但眼前的处境,他又处在了弱势方。楚松砚又这么高高在上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虚伪地扮演起了救世主的角色。
顾予岑不愿向他求助,偏开头,准备就这么耗着。
楚松砚却主动开口道:“你准备去哪?回家,还是公司?”
“难不成你还要送我一程?”顾予岑的语气充满讽刺。
“不行吗?”楚松砚反问。
“我还用不着你来解救。”顾予岑嗤笑道。
“不是解救。”楚松砚淡淡开口道:“是我想和你一起吃顿饭,刚好今天你给了我接近你的机会。”
“吃顿饭?”顾予岑终于看向他,他拧着眉头,故作思忖,半晌才接着说:“谈合作的话直接联系公司,如果合适,自然会安排大家一起组个饭局,如果是…..”
“不谈合作。”楚松砚打断他。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顾予岑靠着车门,语速缓慢道:“感谢我对张令德的点拨,还是扯一些陈年旧事?我现在不演戏了,也不准备接着当演员,需要我逢场作戏的事就别再提了,累得慌。”
楚松砚却直接向他走来,“我回了老房子,我在里面找到了我们之前一起录的磁带,每个我都听了,我还找到了你以前雕的木玫瑰,很漂亮。”
这句话说完,他也走到了顾予岑的面前。
顾予岑身上早已没了香水味,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烟草味。或许在几分钟前,在刚发现车胎爆了时,他就已经抽了一根烟。
但此刻,顾予岑的手又摸向口袋。
他拿出烟盒,掂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但还没等他摁下打火机,楚松砚的手就伸了过来。
这根烟,楚松砚替他点了。
顾予岑抬眼看他。
楚松砚说:“吸一口。”
顾予岑也下意识这么做了。
但反应过来后,顾予岑便沉着脸,连着后退两步,直接把那根烟掐了扔到地上。
楚松砚看着他,声音冷静地说:“磁带里面,你说你爱我,我也说了我爱你,我们都说了,我听的很清楚。”
“所以呢?”顾予岑问:“你现在觉得日子过得无聊了,就想来接着搅合我,还是准备再用那些磁带做个临终音频,然后再在我面前死一次,一遍遍地告诉我,你宁可死都不愿意看见我这张脸?楚松砚,你他妈有完没完?”
楚松砚盯他数秒,缓缓地垂下眼。
“……..”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才说这些。”
顾予岑一时语塞,他沉默着。
良久,楚松砚才试探性地开口道:“我送你吧。”
“不用,一会儿我找人借个电话。”顾予岑没好气地说。
楚松砚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说:“用我的吧。”
顾予岑又开始沉默。
见他不为所动,楚松砚慢慢缩回手。
顾予岑移开视线,盯着地上那根烟。
过了好半晌,他实在压抑不住胸腔内翻涌的情绪,又捏着烟盒,准备掂出根烟。
这几年,楚松砚对于他来说完全是噩梦般的存在。
看见血,他会想到楚松砚,进入完全安静的环境,他会想到楚松砚,连难得睡着,也会因为看见一张张楚松砚死气沉沉的脸,而从梦魇中惊醒。
他好像无法逃脱。
如今楚松砚又凑上来了。
这次,楚松砚没为他点烟,而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可这种姿态下的楚松砚,莫明显得拘谨且小心翼翼。
他在怕什么。
顾予岑压低帽檐,想将这个人从自己的视野里彻底驱逐。
可片刻后,楚松砚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很低。
“你怎么去看医生了。”
“关你什么事?”顾予岑拔高音量,眼底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怨恨,这是他无法控制的情绪。
楚松砚抿着唇,后退了步,说:“今天气温很低,你穿这身在停车场里等,会冷。”
顾予岑又抛出那句话:“这关你什么事?”
“…..”楚松砚再次后退,“那我走了。”
他转过身去。
顾予岑抬起眼,紧盯着他的背影。
楚松砚每步都走得很慢,背也微微弓着,倘若让那些他的影迷看见,谁还能认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