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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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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慈幼堂。

听说今日来了一位新夫子,孩子们都很兴奋。

来听课的除了住在慈幼堂的孤儿,有很多都是附近农家的小孩。他们的父母在劳作的时候不便看顾,便会把孩子送到慈幼堂,晚上再接走。

夫子讲得好不好父母也不清楚,毕竟他们也不识字,但是没人不愿意让孩子读书。读了书,就跟普通的庄稼人不一样了,将来没准还能考上个功名。

有人会送来女孩,说让娃娃从小熏陶些书卷气,长大了性格好。

今天坐在门边的就有一位女孩。她拖着小木凳,划出吱哑一声。木凳的一条腿卡进地板的裂缝里,害她摔了一跤。

她拍拍屁股爬起来,新夫子已经在堂上站着了。

二十多双小眼睛一起盯着,陶洵有些紧张,说不出话。

于是堂下就慢慢响起嗡嗡的说话声。

坐在木凳上的女孩偷偷从门外捡来一块石头,垫在凳脚,高度正好。她这下可坐得稳稳当当了。

堂上的夫子已经翻开了书,小女孩看着她,心中忽然有种灵妙的感应。

她之前在田里打盹,醒来的时候心里就有同样的感觉。走在路上没过多久,她就翻出来一丛野葡萄,一个个比手指头都大。

小女孩嘴里泛出酸甜的感觉,她立刻就精神起来。她转过身,扯过旁边一个小男孩的书。小男孩抬头时,嘴里还咬着剥落的墙皮。

陶洵握着书卷念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小孩儿们齐声跟读:“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陶洵一句句念下来,又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一堂课很快就结束了。

她没想到自己还有当夫子的一日,人生际遇总是这么变幻莫测。不过她感觉好极了,尤其是下课没多久,有个小女孩往她手里塞了一颗野葡萄。

第二堂课要教孩子识五谷。授课的是一个落榜的秀才,他的妻子就等在门外。等讲完课,他们会一起务农。

夫子摇头晃脑,孩子们也跟着摇头晃脑。

“五谷者,社稷之本也。不可不识其形、知其用。”

夫子握出一把谷物,分发到前排的孩子手上。

“观形、触粒、闻香、哎,不许吃!”

有个小孩偷偷把米粒放进嘴里嚼,被夫子狠狠敲了一个栗子。

“稻黍粒圆润,稷米细长,麦穗分青黄两色,菽豆则以青黑为多。”谷物一排排传到后面,没有人再偷吃,夫子满意点点头,继续道:“春播黍稷,秋收稻麦,菽豆宜夏种,麦分冬春两熟。都记住了吗?”

孩子们异口同声:“记——住——了——”

其他的事情都没有变化,除却慈幼堂里新来了一位女夫子。哦,是陶夫子。她和其他夫子一样,将知识喂到这些小豆丁的脑袋里,还生怕他们学得不够多。

于是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

这一日,有人来到慈幼堂捐款。来人是一位锦衣金冠的老爷爷,他长的很胖,眼睛很小,尤其是两条胡须像老鼠的尾巴。

他走路的时候要拄拐,腰也弯了不少,也有可能是被他腰上的沉甸甸的金坠子压的。

小孩围着他嬉闹,小男孩指着他咯咯笑开了。“爷爷爷爷,你看着像画上的大贪官。”

胡泰清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吹胡子瞪眼:“胡说,那都是本官一分一分赚来的。”

他的胡子动起来更像老鼠尾巴,小孩尖叫着笑得更欢。

胡泰清腰间的金坠雕成了一串金元宝,不仅如此,金元宝围成链,最后组成一顶官帽。胡泰清得意地解下金坠,道:“爷爷教你们,这可是好东西。有了它,什么都能做得。”

没这群小鬼看了,立刻就撇开了眼,不屑地哼气。胡泰清心里想着这群山野小孩懂得什么好东西,怕是连金子都不识得。

没想到年龄最大的一个小孩,摇头道:“我们夫子说了,金银财宝比不上腹中诗书。金银再多,传到第十世子孙,也会花完。唯有孔孟之学才能流传万古。”

胡泰清手掌支着拐杖,叩响地面:“谁教你们的,一股子迂腐酸气!你们夫子姓陆?还是姓尹?”

孩子们齐声回道:“不,姓陶。”

胡泰清耷拉着眼皮,一边摸着胡子,朝来时的方向走去。他的拐杖敲过一丛嶙峋怪石,叩出一声清脆的响,好像心中的块垒也粉落散尽。

胡泰清喃喃自语:“原来你图的竟是后世之名。没想到,你比我还贪上百倍千倍呐!”

几日后,慈幼堂又来了一对姐妹。妹妹做人妇装扮,手上戴着银镯,挽着她的姐姐一道走来。她的姐姐外貌更是奇特,并不是说她的容貌有多美若天仙或是丑陋不堪,而是指她缺了一只耳朵。

两人将一只装满银两的布袋放入捐献箱中,与管事人聊了两句闲话。

说是姐妹俩凭着从宫里拿的银子,做起生意。后来妹妹嫁作人妇,与姐姐仍亲如一家。在两人操持下,生意也越来越好,去年已开了好几家分店。

“我们俩姐妹从前在皇宫做宫女,后来满年岁便出了宫。”见众人有兴致,她们便说起从前在宫中的事,件件都是慈幼堂里的人从未听闻的。

黄金作瓦,玉石砌柱,斗大的明珠掷于鱼池,连铺地的鲛绡都是外面见也见不着的。在宫里随便拿一样东西,折成银子,就够普通人家舒舒坦坦活到寿终。

吕思微听见了,慢慢捋过鬓上簪的一朵栀子花。她从前带过来的那些金银饰品,早已经换成了钱银用来经营。她已经习惯了素钗荆裙,回想起过去的生活,真如一场大梦。

众人听得她们诉说,都啧啧称奇,目带艳羡。那两人中的姐姐却摇头道:“在宫中再好,干的也是伺候人的活计。主子稍有不顺心,首当其冲的便是底下的奴才。”

她没有继续说,在场的人都已知道,她的耳朵便是这么失去的。

吕思微从前执着于选秀进宫,自然不是奔着去当奴才。她却不知道这宫中的主子永远只有一个,其他人即便走得再高,也只能当一个尊贵的奴才。

晚上的时候,陶洵入了屋,瞧见吕思微正在桌上捣鼓些什么。

这支步摇,吕思微已做了好几日。她正将一根穗草剪成合适的大小,缀成一串流苏,然后嵌入铜花的缝隙中。

这朵铜花,是她捡来蚌壳磨成的,薄如蝉翼,泛着艳丽的彩。她捻出一根铜丝,将花瓣缠好,又拆了旧衣上的红绸,才将手上的材料固定好,制成一支像模像样的步摇。

她高兴得将步摇簪在自己发上,又要陶洵来看。

陶洵从不戴饰物。这些日子一直她看着吕思微做耳环,做步摇,慢慢也觉得这确实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这些亮闪闪的玩意虽不实用,但是看了心情会很好。

“好看。”陶洵笑道。

吕思微满意了。她将步摇取下,放进一个小盒子里,跟一堆稀奇古怪的小亮片放在一块。这都是她收集的,有碎云母,水晶一样的小石头,祀帖上剪下来的一小片金箔。

陶洵从盒子里捡出一样东西。一枚指尖大小的圆石,如黑玉温润,是围棋的黑子。

自己偷偷摸摸的行为被发现了,吕思微有些心虚。陶洵叹了口气,将那枚失窃的黑子放回棋碗中。

陶洵合起写满字的书稿,将日间穿的衣衫叠入樟木箱,吹灭蜡烛,躺在床上。

另一个人凑了过来,跟她咬耳朵:“我想做一对耳坠,一只黑的,一只白的,一定很好看。”

耳坠的材料自然就是陶洵从家中带来的围棋。

她今天要一枚,明日要一枚,不知到时候棋碗里还能剩下几枚。

陶洵道:“我觉得不好。”

吕思微将屁股对着她。“少几颗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你总是自己跟自己下棋,没什么意思。”

“我教你下。”

“我才不学,看了就头疼。”

蝉鸣渐响,夜露坠落栀子香。

陶洵短暂地有了棋友。

起因是有一回方峤在慈幼堂,看见那盒围棋,于是两人便一起坐了下来。

下完前几十手,日头还没过半,方峤却把棋一撂,道:“我认输。”

方峤执黑,陶洵执白。眼看这棋盘上黑子布下重重杀阵,将白子包围得滴水不漏。然而白棋三路跳击,恰似蛟龙点睛,竟在重重包围中凿出关键一眼生死劫,是活是死,马上就见分晓。

千钧只在一发之间。此时方峤投子,陶洵却不肯了,她笑道:“下棋下半局,犹如比武试半场,未见输赢,怎能下场?”

方峤只好解释道:“不是我不想下,是棋谱就背到这,再往后我必输无疑。”

陶洵落子如刀,孤傲偏绝。“飞压”一手学自尹弘,以势制形,看似空虚,实则暗藏杀机。她自己惯用的是一手“尖冲”,善于冲围,如一把尖刀撕裂敌喉,一击即亡。

方峤落子偏于稳守,计算精密,每一手都暗藏后路,一步步把白子逼入绝境,绞尽气数,才算局终。陶洵暗暗心惊,为的是他棋风中隐现的霸道,似有帝王之气。

见陶洵执着,方峤只好硬着头皮往下下。没过多久,方峤棋子又一扔,还没开口,陶洵就急眼了。

“你不许再悔了!”

陶洵也没想到,他下法竟与先前大相径庭。昏招频出,将前七十手谋下的好布局尽数毁去。每下一子都要凝神半日,最后反倒还要倒悔三步。

见状,陶洵只好接受方峤的认输。她问起原因,方峤笑道:“在下前七十手是学着内人的下法,不然早早就落败了。陶夫子棋艺精湛,在下佩服。”

“令夫人也擅棋?”

方峤点头。

“我在家中常与兄长下棋,后面他就再也不跟我下了。”

再后来,她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开了京城。这些时日,不知道兄长近况如何。

陶洵感叹道,“令夫人在棋上造诣堪称一方大家,若我能有幸与她对弈,才算不憾此生。”

方峤将最后一粒棋放回棋碗,压着嘴角的笑意:“也许会有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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