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鉴应海寇之言,不带一兵一剑前往相见——唯有身边一文侍陪同。
此刻我一身小吏装扮,跟着贺兰大人,登上了贼船。料想海寇,不会对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侍下手。
两个海寇喽啰替我们搜了身,低声说了几句东瀛话,带我们去见他们大王。
进入舱中,一眼便见居中座上的海寇首领。其人貌虽不扬,打扮得却是文绉绉,若非左眼蒙了块皂巾,倒真像金陵那些富贵子弟。
再看舱内摆设,也不似意料之中粗俗,竟也有花卉字画之类雅物。
大概越缺什么,越要装作富裕。
“下官参见贺兰大人。”
未及我俩开口,一人走上前来,正是先前贺兰鉴派来的译官手下。他不认识我,只是礼节性地会面作揖。
东瀛海寇叽里呱啦不知说了些甚么,我只看见他神情严肃,黧黑的嘴唇一张一合,像离岸的鱼在大口喘气。
“贼首说,他知道我们是大昭身份非凡的人,不想赶尽杀绝。只要给了银两,他立刻带船队离开。”
手下将话译过来。
我不禁觉得好笑,不知他用东瀛话如何称呼口中所说的“贼首”。
贺兰鉴不曾犹豫,答道:“你告诉他,大昭水师正严阵以待。若他肯主动退散,则大昭不插手东瀛海事;若他执意不退让,便遂其心愿,叫他们一众弟兄永远留于此地。”
虽是对译官吩咐,他的眼睛却直视着贼寇。
“且慢!”趁话还未转达到东瀛人耳里前,我赶紧阻拦,“这可不是金明殿啊贺兰大人!天高皇帝远的,你把他惹急了,非但断送我们性命,还连累被围困的二皇子!”
朝堂上那把‘贺兰剑’,乐意斩谁便斩谁。可如今皇帝这个执剑者不在,他再怎么刚劲锐利,也难敌周围众多钢叉铁刃。
贺兰鉴眉头一紧,还没等他回答,手下译官却教训起我来:“你这贪生怕死之徒,胆敢违抗贺兰大人之命?”
“你……”
我刚想摆明身份压压他,那家伙却转头面向海寇,转达了贺兰鉴的态度。
挽回无望,我眼睁睁看着海寇那张脸由黑变红。他语气激烈地说着,译官没告诉我们,应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话。
旁边几个小海寇劝了几句,那贼首方平息了怒气。不过我庆幸太早,紧接着,他又命几个手下将我们押走。
那译官一边被人用绳缚住,一边尽职地传达海寇意思:“他说,等他绑来二皇子,要当着大昭水师的面,将我们斩首!”
贺兰鉴仍镇定回应:“为国捐躯乃臣之本分,尔等贼寇,亦必亡于我手!”
时至今日,我才发现,人太过正直也不好。
过刚易折。
他强任他强,就让我这个“奸臣”,来以柔克刚。
贺兰鉴与译官不愿被海寇推搡,自个儿从容走出了船舱,背影仿佛就写了四个大字——文人风骨。我则十分固执地强留原地,以期盼之目光望向海寇首领,不肯被押去牢房。
无需对话,他看懂了我的求情与示好。
一声令下,小海寇们便替我松了绑。
他们其实不愿事情闹大,若其能得到想要之物,也不必去惹一国水师,真让自己命丧汪洋。
我恭恭敬敬向人行了个礼,再用手势比划意思,让他明白,我可以拿到赎金。
他吩咐手下,取来笔墨,以及一条锦缎,是要我传信给朝廷水师。
那我和他们呢?
我指指自己,又指指舱外,贺兰鉴他们消失的方向。
拿到东西,你们后撤,我们再放人。
海寇拍拍胸脯,以示自己守信。
于是我动笔,将当下情形记于锦缎。不过在末尾又添了句:事缓则圆,静待时机。
小喽啰拿着锦缎跑了出去,我则被另一人带至船上库房。
我们大王说了,你是客人,不用关在下面。
小海寇得意洋洋,跺了跺脚。
原来贺兰鉴他们,被关在了舱板下的牢房里。
海寇出去,门一上锁,我这“客人”,照例是被禁闭在此,不过尚有几步走动余地罢了。
我挺珍惜海寇首领的手下留情,趁机在这间库房内东摸摸西看看。
库房其实不小,不过里头堆满了成箱的炮火兵器,以及不知从哪个倒霉蛋船上掠来的金银珠宝,留给人的地方便显得逼仄了。
我边钻入箱箧之间夹缝中,边庆幸自己将身形保持得纤细,以备此不时之需。
一番搜寻下来,有两件事情令我讶异:
其一,里头兵器,皆有代表东瀛官兵的花印,与我在闽州军营所见无异。
其二,某些箱外的封条上,竟用端端正正的楷书,写了大昭朝廷之中,一些官员的名衔,其中几人,还曾与我厮混在一起。
悄悄撕开一处封条,将箱子打开的刹那,差点被珠宝之璀璨闪瞎眼。
没想到朝中不少人,皆与东瀛海寇有勾结。
我尽力将这些名字都记在脑海,又小心翼翼将封条粘回原处。
猛浪袭来,船身突然倾斜,我扶住其中一个宝箱,等待其平静。
可不知是何风浪,竟令船身摇晃不止。库房外有海寇跑过,留下纷杂脚步。
莫非出了甚么事?
外头喧闹更甚,脚下舱板愈发倾斜。我眼睁睁看着一座玉珊瑚,自桌面滑落,摔碎在地。
心头一紧:不好,船要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