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晃荡下，沈亦悬整个人往前猛地摔倒而去，却并没有砸在坚硬的墙上，而是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尽管如此，剧烈的撞击依然让沈亦悬感到头昏脑涨，完全没有从青年怀中爬起来的力气。
紧接着，一边倒地游轮恢复平稳，两个人又要往后倒，沈亦悬只觉得天旋地转，瞬间便被翻了个面，拥抱他的青年直接成了他的肉垫，垫在最身下。
“唔。”沈亦悬大脑的嗡鸣在一瞬间捕捉到了身下这具肉.体吃痛地闷哼，沈亦悬总算从昏头昏脑的状态清醒，撑起身子要与“乔淮”分开。
“沈哥。”两条细长却结实的手臂直接环住沈亦悬的脖子，手腕一用力，他便不受控制地往下压倒身子，重新与“乔淮”贴在一起。
“好疼啊，沈哥。”怀中不只是人还是怪物的青年乖顺地把下巴搁在沈亦悬肩膀，紧紧怀抱着沈亦悬，像是溺水之人为了活下来，拼命抓紧浮木，抓紧最后一丝希望。
沈亦悬脖颈暴起青筋，努力和祂分开，单手握住环在脖颈上手臂，道：“你，放手。”
“可是你用枪指着我……”
埋在他怀里的脑袋仰起脸来，漂亮的五官摆出无辜委屈的表情：“你不爱我了么？”
沈亦悬皱眉，想说什么，只见青年白皙的皮肤忽然生出裂缝！
脑海里，一张熟悉的面孔也是满脸裂痕，但是这一刻，藏在记忆深处的脸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了现实里，出现在沈亦悬的眼前。
沈亦悬瞪圆眼睛，因为太过震惊，他松了力道，睫毛随着颤动的眼珠一起抖动起来。
熟悉的脸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青年脸上犹如鲜花绽放，暗红的裂缝却又出现了变化——那是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布满了整张脸。
它们没有睫毛，单只有一个红色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看着沈亦悬，像它们的主人一般专注。
沈亦悬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一般，僵硬得毫无动作，完全无法避开与“乔淮”的视线。
“你不爱我么？”那张熟悉的面孔贴上来，无数只眼睛齐刷刷地随着祂的动作转动，发出刺耳的声音，沈亦悬只觉得船又开始晃起来，晃出了无数个“秦观砚”，在他耳畔如蛇蝎般，重复着温柔地质问：“你不爱我么？”
下一刻，祂笑着笃定，红色的瞳孔张扬的晃动：“你爱我。”
“爱到得不到我，就要杀掉我。”
“沈亦悬……！乔淮！”耳边，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出现，沈亦悬脑海中的弦却在一瞬间被大刀斩断，沦为一片空白。
只因为怀中的青年满脸的眼睛收了回去，属于秦观砚的面孔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随后，青年偏头吻在了他的唇角，一截粉色的舌头流转在他的唇峰。
脚步声停住了，乔封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沈亦悬和自己的弟弟亲吻在一起。
而他那便宜弟弟还睁开眼，笑弯了眼睛，冲他挑衅。
·
“就是他，就是他！新来的转校生，我跟你们说，他好恐怖的……他的眼睛会乱动！”
沈亦悬此刻正低头看着自己擦得锃亮的小皮鞋，片刻才抬头看向讲台下方的学生。
小学老师温柔拍在他的肩膀，说：“沈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我叫沈亦悬。”他开口，声音慢吞吞的，表情也一成不变，保持着冷漠。他说罢，抬眸一一扫过台下同学们看怪物的眼神，简直是意料之内。
“看，他的眼睛又在动了。”
台下窃窃私语，老师无奈道：“别乱说，大家都尊重一点沈同学。”
她说着，转头想要安抚身边这位似乎有些腼腆的转学生，可一低头，却见到了格外奇异的一幕，她直接吓得后退好几步。
沈亦悬见状，下意识捂住了一只眼睛，仍然面不改色，端正站在讲台看着脸色惨白的老师。
“好吓人好吓人！”
“居然是真的，他的眼睛会乱动！”
“他是怪兽！沈亦悬是怪兽！”
年幼的孩子们在面对未知时，兴奋总是大于恐惧的，沈亦悬却并不如此。
可在他眼里，这些学生才是怪物，他们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气息，所有恶意和嘲笑都只存在于一念之间，像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轻易就能将他拆吃入腹。
“安静点。”老师似乎是怀疑自己看错了，她皱眉对学生们说着，转头深呼吸一口气，伸手要去拿掉沈亦悬挡在眼前的手。
沈亦悬迅速躲开了她的手，自己放了下来，垂下眼帘，自己背着书包下台找了个位置坐。
……
那是第不知道几次的次失败转学，沈亦悬踩着凳子，站在洗手池的镜子上，盯着镜子看了足足一个小时。
他的眼睛明明没有任何不对。
他的眼睛好好的，圆圆的大大的，他闭眼时瞳孔在什么地方，睁眼也还在原位，哪里会乱动。
九岁的沈亦悬不明白，同龄的孩子们对他的恶意到底从何而来。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怕他呢？
就连保姆阿姨……
他推开厨房门，仰起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地问：“阿姨，我的眼睛有问题么？”
他的声音稚气青涩，却带着一抹没有情绪的冷漠，似乎只是单纯提问，丝毫没有因为孩子们童言无忌的话语，对自己的眼睛产生怀疑。
一直以来都十分温柔的保姆阿姨不知何时开始，不在与他对视，不再弯下腰笑嘻嘻的抱他，此刻更不打算低头回答他，只敷衍道：“当然没有。”
“他们说我眼睛乱动。”
“都是你的同学乱说的。”
“今天老师也被我吓到了。”
“不会吧。”保姆笑道，“大家都很喜欢你的。”
沈亦悬撇嘴。
爸爸妈妈就不喜欢他。
后来，保姆阿姨也莫名其妙辞职了。
沈亦悬喝睡前牛奶时，是最后一次见她。
那天晚上，保姆阿姨摔倒了，牛奶撒了一地，尖叫着逃出了别墅。
从那之后，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沈亦悬一个人。
·
沈亦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保姆阿姨第一次见他就说喜欢他，明明每一位老师一开始都对他温和亲切，明明大多数同学一开始都对他十分友好。
为什么每次相处不到几天，这些人就都不爱他了，都讨厌他了。
沈亦悬不能理解人的情感为什么会如此变化多端，他只能从这些后悔“爱”他的人们口中得知一个原因：他的眼睛。
于是，沈亦悬又开始了站在凳子上对着镜子看眼睛的日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的，他不需要再踩着凳子看镜子，甚至开始淡忘这件事，升入高中，开始思考如何融入新集体。
现在说他眼睛不正常的人寥寥无几，这他忍不住想，果然都是孩子们的玩笑。
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
可惜融入新集体实在是太麻烦了，在沈亦悬第不知几次被一群女生拉入KTV。
女生们把话筒递给他让他唱歌，可沈亦悬压根不会唱歌，就会那么几句儿歌，还是小学音乐课教的，沈亦悬认为在这种场合唱儿歌不合适，于是屡次拒绝。
女孩们会无奈地说，他像是个AI。
沈亦悬没忍住问，为什么说他是AI？
女孩们说：“每次和你对视，都觉得你眼睛后面藏着个摄像头！还有还有，你说话很固定哎……”
后面的话，沈亦悬没怎么听进去，前面的也没放在心上。
玩着玩着，沈亦悬觉得很累。
最终，他在女生们不知喜怒的讨论声里，把自己锁在厕所里，望着镜子里疲惫的自己。
沈亦悬心想，还是算了。
算了。
他分不清门外那些女生的笑声里带着多少善意和恶意，分不清人们的邀请心意是真是假。
所以算了，他还是一个人的好。
这么想着，沈亦悬抬眸看向了镜中人。
镜中人与他一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同的是，连他的两只眼睛在不受控制的乱动，而他的视线却完全没有随之转动！
似乎是察觉他突然看向了镜子，两只乱动的眼睛停了下来，回归原位，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深深凝望着镜子里的画面。
“……”
沈亦悬还是那副平静冷淡的模样，看着镜子里不敢乱动的眼睛，沉默着拉来卫生间门，在所有人都没能发觉的时候，偷偷溜出了KTV，回了家。
那之后，沈亦悬彻底宅在家里，上学戴眼镜，从不与人直视，安静又疏离，纵使长着一张不平凡的脸蛋，也在他刻意的边缘化行为中，成为了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他就这么安静孤单地长到二十五岁，从学生时代的边缘人，变成职场中令人厌恶又难以理解的上司。
那一年，父母也终于回归家庭，带着一个弟弟，组成了新的一家三口，他变成了多余的那个。
一直空落落的别墅热闹起来，沈亦悬也知道自己在别墅的独立日子到头了，于是搬离别墅，买下一套小公寓，又开始了新的独立生活。
他独自过了很多年，从孤独的童年走到形影单只的青春期，再到独立平凡的青年时期，没有人再说他的眼睛不正常。
终于，他摘下了眼镜，露出藏在镜片下一双狭长好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