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之中，几道璀璨光芒一闪而过，所带的光环刺眼到只能看见满目白光，余带的光波几乎震耳欲聋。

沈亦悬自一片黑暗中清醒，睁开眼睛，仿佛踏入了虚无。

[宿主，您终于醒了。]耳边，机械音犹如画外音，好似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关于您被异流数据劫持意识，投放虚拟世界一事，我们深感抱歉，您有任何情绪我们都可以接受，且待事情结束，您可以得到您想要的一切补偿。]

沈亦悬垂眸不语，事情结束后才给，不就是怕他临阵脱逃。

半晌，他开口：[祂……在哪里？]

系统道：[您目前只是一个意识，我无法从您的意识探查出您本身以外的事物。]

沈亦悬又问：[我现在在哪里？]

系统答：[您现在在我的系统空间内，因您情况不稳定，我不得已将您的意识收入此空间，防止您受到伤害。]

重新绑定系统，且绑定了其他系统一事来得虽然突然，但沈亦悬心中的湖泊却没有激起半分浪花，有种诡异的平静感。

接下来，终于要回去了么？沈亦悬垂眸，无意识地将手放到胸口。

此刻，跳动在胸骨下的心脏，到底是谁的？

他分不清了。

[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沈亦悬问。

系统回答：[您的意识已经被放入里世界。容我为您介绍何为里世界：]

[里世界为现实世界的镜面反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与现实世界相反。如今，现实世界所遇到的怪物，便是从里世界而来……]

一切相反？

后面的介绍，沈亦悬没怎么听，只是在心里想：如果一切相反，那……他冷清凄惨的家庭，会变成他小时候羡慕的同学家那样温馨美好的样子么？

所有对他冷眼相待的老师同学、上司同事，对他毫不在意的父母……

甚至是沈灼。

祂有多爱自己，就会变得有多恨自己。

[最后，是您的特殊技能，回档。]系统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回档技能介绍：]

[念出“存档”即可在指定地点保留当前时间点，念出“回档”即可回到保存的时间点，时间和身体状况会一并回到保存状态，周围普通人将失去所有记忆。切记，每天只能使用三次回档，每次使用后的冷却时间为五分钟。]

这才是真正的回档吧。沈亦悬想，从前只回档身体状态，现在连时间也会一并回档了，甚至消除周围人的记忆。

这也说明，怪物什么的，不会被消除记忆。

[我需要做什么才能离开？]

[摧毁这个里世界的核心。回到现实后，您清扫怪物时，祂们也没有地方可以逃跑。]

闻言，沈亦悬看着四周的黑色，面无表情地发了会儿呆，歇了会儿神，坐直身体道：[行了，走吧。]

里世界……

就让他见识一下吧。

沈亦悬这么向哲，一眨眼的功夫，一种被粗暴抽离灵魂的感觉出现，直让人恶心想吐，他闷哼一声，再睁开眼时，视线却还是黑的。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看看多重？”

沈亦悬茫然地眨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但又能很清楚的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

生……男孩？

是他出生的时候么？

“3.8斤，很健康的孩子。”沈亦悬听见医生喜报自己的体重，随后走流程检查身体等等等。

新生儿容易疲惫，再加上视线里完全没有一点光，汹涌的睡意袭来时，沈亦悬一点也抵挡不住，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沈亦悬听见耳边传来女人熟悉的、悲伤的哭泣声：“……很健康……但是……医生说……这孩子天生眼盲。”

模糊的声音在耳畔流转，沈亦悬的视野依然漆黑一片。

他知道，抱着他哭的女人，是他的母亲游溪迎，再结合游溪迎的话，沈亦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天生眼盲。

六岁以前，他都没有任何记忆。

原来是因为，他体会到的是一片黑暗，儿时最不记事时的懵懂，是在黑暗中度过的，没有画面感，什么也不懂。

怪不得，在情绪怪物那个虚拟世界时，他就觉得黑暗给他带来了很多不安。

原来在海怪世界捡到的那张自己双目无神的照片，也是真实的，他从一生下来，就是个盲人。

·

在这之后，沈亦悬听见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大约是沈江川。

他来到了悲伤的妻子面前，双臂环住妻儿，声音里满是颓丧；“都是我的错，实验室那么多异变细胞，还让你帮我看数据……”

沈亦悬被挤在中间，感受着夫妻俩无奈的愤怒，自己也有点不爽。

真的要从0开始，在这里重新生活十八年么？

要不要这么心酸。

似乎察觉他的顾虑，系统道：[宿主放心，里世界的时间流速很快。]

如它所言，确实过得很快，短短几天的时间，在里世界已经过去了六年。

但短短的时间里，沈亦悬光是用耳朵，都能听出来，他的父母很恩爱，更是对他宠爱有加。

沈亦悬从未感受过的父爱母爱，在短短的时间里，都感受了一遍。

这种感受，是沈亦悬完全茫然空白的。

他隔着一片黑暗，听见父母逗弄他时温柔的笑，却完全无法想象，记忆中那两张从未对他有一丝好脸色的面孔笑起来是什么样。

之前在虚拟世界找到的几张父母抱着他微笑的照片，他记得清清楚楚，可真感受到两位长辈对他的疼爱，对他的笑容，他反而想象不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

他们嘴角微笑的弧度是什么样的，会像其他慈爱的父母一样，慈爱美好？

眉眼弯弯的模样又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像夜空的月亮，明亮皎洁？

他从小渴望却得不到的东西，越是长大，也就越不在意了。

可不在意不代表不想。

这些东西真到了他手上，他反而觉得无措，难以接受。

或许，他天生就没有这么好的命？沈亦悬在心里嗤笑一声。

·

当瞎子的第“六年”，沈亦悬被恩爱的父母带去了做了眼角膜捐赠手术，他看得见了。

年幼的沈亦悬刚睁开眼睛，客厅看清楚世界时，大约是十分激动的。但在里世界，沈亦悬不过瞎了几天，重新看到世界，五彩缤纷的颜色呈现在眼前时，并没有感到多么欣喜。

他躺在小床上，重新看见沈江川和游溪迎的脸，他们热泪盈眶，露出沈亦悬想了很久，真真实实看见的笑容。

尽管眼底的泪水滚烫到撕毁了这个笑容的美好，但那发自肺腑的温情，却让沈亦悬为之动容。

他歪了歪头，把脸贴在女人柔软的掌心，垂眸遮住思绪万千的眼眸，和眼里晶莹的泪珠，轻声说：“……妈妈。”

妈妈。

这个词，沈亦悬很久没有喊过了。

沈亦悬记得，他做完这个手术之后没两天就是他的六岁生日，第一个可以看得见的声音，沈亦悬印象深刻。

那天，他的父母没来为他庆祝，在那之后，从住院到出院，回到家，更是很少来看他。

短短一年，沈亦悬就没有再叫过这个词，包括“爸爸”。

因为他知道，这两个生他养他的人，根本不爱他。

他们根本不想做自己的父母。

沈亦悬的举动让夫妻俩欣喜若狂，他们原本还在想，该怎么向这个刚刚看见世界，第一次见面的儿子介绍自己，没想到他竟然认出了自己。

两人哭着抱起沈亦悬，沈亦悬享受着这即将随着里世界的快时间而消失的温情，闭上了眼。

时间很快又来到晚上，沈江川和游溪迎虽然留下来陪床，但因为工作需要，又不想打扰儿子休息，所以两人去到了隔壁休息室办公。

沈亦悬一个人躺在床上，很突然的尿急，他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往洗手间去。

月光被灯光彻底笼罩吞噬，沈亦悬站在洗手间里的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眼看着天边又缓慢的泛起了白。

都快天亮了，难不成里世界的时间已经来到凌晨四五点了？

这个时间点，沈江川和游溪迎却还没有回来，工作这么忙么？

沈亦悬提上裤子，在洗手池站定，打开水龙头洗手。

水龙头发出哗哗的响声，清澈的水流喷泄而出，沈亦悬垂眸洗手，感受着指尖的冰凉，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的视线在变宽，从前只有余光可以看见的模糊物体，都变得清晰。

沈亦悬整个人愣住，揉搓着掌心的手指慢了下来，然后慢慢抬起眼，看向镜子里的人。

镜子里。

清隽好看的小男孩穿着条纹病号服，面容冷淡，嘴唇不安地抿成一条直线。

他的一只眼里满是警惕，而另一只眼，却不安分的乱动起来，黑色的瞳仁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最后缓慢地停了下来，和沈亦悬的另一只眼睛保持平衡，看着镜子里的人影。

沈亦悬喉结滚动了一下。

现在到底是他在看他，还是眼睛里的东西在看他，他自己也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