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很快，眼珠只来得及晃了那么两下，就安分下来。

祂……会是沈灼么？

沈亦悬微微眯起眼睛，回忆起自己在虚拟世界时所经历的一切。

他曾经怀疑，沈灼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因为对方冒认过他的照片。

但是，再往后的经历，就不一样了。沈灼从一颗人头怪物，变成了海怪，再由海怪变成了情绪怪物，最后则变成一只怪物克隆人。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沈灼的存在，都和他有关。

作为007时，祂本身并没有给出提示，而是整个研究所，在告诉沈亦悬，他和沈灼只见的关系，由怪物研究而建立。

这件事情的真假，已经在这个里世界向他展示了，沈亦悬基本可以确认，眼睛里的那只怪物，就是沈灼。

沈灼的存在，给他带来了光明，也给他带来了许多流言蜚语。

至于祂以海怪身份存在的那个虚拟世界，向沈亦悬暗示的，是眼睛，代表着祂藏在沈亦悬的眼睛里。

祂以情绪怪物出现时，大约代表的是沈亦悬的情感，沈亦悬向来情感淡漠，但沈灼的存在，给他带来了很多希望，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由情感带来的幸福。

但是以怪物克隆人的身份存在时，是什么意思？

代表着什么？

他思考期间，殊不知沈江川和游溪迎已经回到了病房：“上班前先看一眼儿子吧……江川，亦悬不在床上了！”

“应该没有跑远，我去找找看！”

夫妻俩惊慌失措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俩人工作一夜，还没有好好休息，就承受了巨大的惊吓，沈亦悬被她的声音拉回神，从洗手池抬起头。

仔细看着镜子里，确认无碍后，他莫名有种不安感，随机开口，念出有段时间没有念过的技能名：“存档。”

系统：[您已成功回档，命名为“存档点1”，您目前共有1处存档点。]

存了档，沈亦悬管三水龙头，这才打开了卫生间门。

“我在这里。”他没什么情绪地说。

“亦悬。”游溪迎赶忙小跑过来，宝贝似地把他抱在怀里，沈江川也转了回来，宽阔的双臂抱住妻儿，小声安慰：“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没事了没事了。”

沈亦悬微微抬头，印象里冷漠无情的父母此刻面容憔悴，黑眼圈都快跌到下巴了，可见实验室的工作多么艰难。

“……”沈亦悬轻声说，“爸爸。”

他情不自禁地喊出口，却见沈江川握住他肉乎乎地小手，露出一个他这几日见过很多次，但依然为之动容的微笑，“爸爸在呢。”

为什么，这不是现实呢。

沈亦悬把头靠在他们肩头，一家三口沉默拥抱着彼此，直到半分钟后，两位因为工作必须要离开，沈亦悬得知他们就在这家研究所工作，还说晚上要带他做第二个手术。

沈亦悬躺回床上，很快到了中午，又简单吃了午饭，很快又到了晚上。

沈亦悬被夫妻俩牵着手带去了一间手术室，护士给他打麻醉剂的时候，游溪迎和沈江川都在旁边。

“没事的，儿子。”游溪迎温柔看着他，温热的掌心盖住沈亦悬小小一只手，安慰道，“很快，你一睁眼就可以看到我们了。”

沈亦悬听话地点头。

确实如游溪迎所说，一睁眼就可以看到他们了，沈亦悬刚一闭眼，全麻带来的沉闷睡意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他又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瞬间，他有种身体失去了一部分的奇妙感觉。

他的双手无意识放到了眼睛上。

他轻微的动作引起守在身边的沈江川的注意：“儿子，你醒了。”

沈亦悬抬眸与他对视，问：“我刚刚，做了什么手术？”

“一点小手术，可以让亦悬的眼睛看得更清楚。”

沈亦悬眯了下眼睛，却再也来不及问什么，因为时间过得太快，他又被迫闭上了眼睛，开始日夜交替。

在那之后，沈亦悬再也没有见过沈灼在他眼睛里闹腾，怎么照镜子都没用。

那场手术代表着什么，沈亦悬一时半会也不能知晓。

按照里世界的设定，沈灼越爱他就越恨他，祂一只小怪物，目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反而他需要更被担心一点。

万一男朋友死了心要他的命……怪物和人类之间必死其一的斗争，沈亦悬地存活几率简直微乎其微。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沈亦悬无奈地关上水龙头，转身离开。

·

就这样，沈亦悬短短十几天内，又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眼看着高中都快毕业了，一次也没和沈灼再隔着镜子见上面。

沈亦悬意识到了不对。

里世界里，一切都是反过来的，现实中他吓退了很多个保姆，也转了很多次学，老师同学保姆阿姨都不怎么待见他，但是再这个里世界，沈亦悬几乎被当做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在现实中，他人多厌恶他，在这里就有多爱他。

唯独沈灼，恨他的沈灼迟迟没有出现。

为什么？

难道那一场手术……

不可能，爱的反义词是恨，不是消失。

快速高考完，沈亦悬站在烈阳天下，看着不远处为自己买奶茶的母亲。

他夹在顺逆交替的人群，忍不住问：[系统，沈灼在哪儿？]

问完又想起来，系统说过，没办法查看他的身体内部情况，因为他只是一个意识。

岂料，系统居然开了口：[您是说，在您身体里的那只怪物么？祂已经不存在了。]

沈亦悬一愣：[什么意思？]

所以，沈灼真的已经和他分开了。

[十几天前，您六岁在研究所进行的手术已经将其剔除并销毁了。]

沈亦悬瞳孔一颤，刹那间，忽然觉得耳边的声音都在离自己远去，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仿佛也在放慢脚步。

沈亦悬无端想起沈灼在上一个虚拟空间，放进自己身体里的心脏。

所以，那代表着，沈亦悬需要把祂找回来，才能得以重生么？

沈亦悬嘴唇微张：“回……”

“亦悬。”不远处，女人温婉的声音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和惊慌，沈亦悬猛地回神，却仍然没有从绝望的低气压中抽身。

尽管如此，游溪迎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端着奶茶快速来到他的身边，微笑：“儿子，你今天很帅哦。”

她这话说得沈亦悬不明所以，沈亦悬偏头深深看着她，忽然有种，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错觉。

明明回档之后，从六岁开始，他们依然能见面。

而且，这个游溪迎是假的，他整整的母亲，在现实里，从来不会给她这样的好脸色。

沈亦悬抿唇，向想直接回档，却始终开不了口。

系统升职开口劝他：[回档可以随时回，宿主不如在这里多待会儿，陪陪她。]

同时，游溪迎开口，掩盖了它的声音：“可惜，你爸看不了你这幅样子了，他实在是……太忙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等到他。”

沈亦悬没有回答，他想起了自己在虚拟世界时，见到的沈江川。

他总觉得，那个沈江川不是现实里的那一个，但里世界的沈江川也并没有给他熟悉的感觉。

所以，里世界的一切始终是虚假的。

沈亦悬微微皱眉，又听见游溪迎无奈笑道：“儿子啊，你看起来有很急的事情要去做。”

“……为什么这么说？”

“汗水都冒出来了。”女人把奶茶提到一只手上，用另外一只手，用指腹擦去沈亦悬额角的汗水。

沈亦悬心中产生莫大的不舍，因为他听见她说：“你去吧，妈妈等你回来。”

“妈。”沈亦悬抿了抿唇，还想在说点什么：“我……”

他的声音被打断，游溪迎若无其事地低头去看自己一再手里的两杯奶茶，说：“那，奶茶我就拿回家了，给你爸喝，你去忙吧，奶茶就自己买啦。”

沈亦悬有种难以开口回档的感觉，这种感觉并非毫无由来。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偏头看向眼中含泪的游溪迎。

游溪迎垂眸，沈亦悬其实长得很像她，硬要说，就是男版的游溪迎，母子俩眉眼相似，五官都很出挑，就连难过时下意识垂下的眼帘，都像是一比一复刻。

她长长的睫毛盖住眼下的情绪，轻声道，“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所以去吧。”

脑海里浮现沈灼笑着扑进怀里的画面，沈亦悬鼻子一酸，沉默很久，说：“祂对我很重要，妈妈。”

“对不起。”他说。

游溪迎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依然很温和，眼泪被掩盖在深处，她抬起头，用空闲的手抚摸沈亦悬的脸颊，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寸轮廓都用眼神描绘一遍，用手掌抚摸一次。

“亦悬，看到你过得幸福，像寻常人一样有挂心之人，我很开心。”她笑中带泪，“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留在这里。”

沈亦悬的声音沙哑下来，轻声说：“我很幸福。”

倘若他这二十八年，在现实世界的苦楚，实际为世界另一端真正的亲人努力给予的爱，那么，他是幸福的。

他的所有苦难，都是幸福的。

·

游溪迎无奈地说，“本来不想在你面前哭的，我不想你以后想起我，总是我哭着的模样。你要记得妈妈笑的模样啊。”

她第三次说：“去吧，儿子。要把祂好好的带回去，要好好的生活。”

沈亦悬深深看着她，半晌，他垂眸说：“……回档1。”

眼前的世界变成了黑暗，温柔微笑的女人消失在视野里，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系统：[您已成功回档“存档1”。]

沈亦悬再睁开眼，从洗手池抬起头，被卫生间门外惊恐的女人喊醒。

他沉默许久，才打开卫生间门。

再一看，那个憔悴的女人已经失去了让他熟悉的模样，像是一个纸片人，一个空壳子，在扮演一个慈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