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何仇怨,要刺杀郡主。”使馆内,杨文洁问道。
“苏丞相嫡子苏孝德,一年前强抢民女,竟在闹市里强要那名姑娘,因此被告上公堂。但主审此案的官员都顾忌当朝丞相苏夜郎,将此案一拖再拖,罪名也越判越小,反倒诬陷是那女子勾引在先,还说她当时并无反抗之意。”乌江打听多时,如今一一说道。
“天子脚下发生此等肮脏丑事,白帝竟也忍得?”李自成怒道。
乌江继续说:“后来民怨鼎沸,上达天听,白帝命大理寺少卿北牧云主审此案。北牧云雷霆手段,不仅给苏孝德定了罪,还翻出许多陈年旧案,烧人田地,溺死儿童,怒杀平民,数罪并罚,判了杀头。”
“如此,苏夜郎竟然还能稳居丞相之位?”赵景民坐下,“想来一定有其手段。”
“旧案被翻出,这位苏丞相来了一出大义灭亲,主动要求白帝赐死自己的儿子。苏家作为名门望族,出过三代列侯,两位丞相。唯一的嫡子被判了死刑,白帝顾念旧情,当然不会再处罚这位丞相。”
谢承匀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喝了口茶继续道,“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这位父亲不惜葬送自己的儿子,成就大义之名。有了贤名,作为臣子,就算他在朝堂上公然顶撞皇帝,在不知情的百姓口中,也是直言不讳的良臣,可见其心智。”
养心殿。
“丧子之痛,又是苏丞相唯一的儿子,怕是不能够轻易释怀啊!”李公公说着,理解地摇了摇头。
“他是丞相,手握重权,当一心向着北麓朝廷,为着丧子之痛迟迟走不出,朕如何信他能为北麓、为朕、为天下百姓尽心尽力,如何能对他委以重任?”白帝批阅奏折,声音沉着而平稳,脸上看不出喜怒。
“老奴明白,老奴明白!”李公公连连点头。
“这些年朕不是没有体谅他。他那,是如何回报朕的?朝堂之上公然顶撞,究竟朕是皇帝,还是他苏夜郎才是北麓的皇帝?”
“陛下言重了,想必苏丞相他会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的。”李公公适当圆滑地笑道。
“能明白就好。”白帝拂袖,将手中笔放下,望向李公公问道,“朝阳可有碍?”
李公公弓了弓身子,“回陛下,郡主安然无恙,毕竟是武将世家出身,又自幼习武。”
白帝点点头,嘴角难得浮起一抹笑意,“还有呢?”
“额……”李公公低垂着眼皮,眼珠子左右这么一转,立即明白皇帝想听详情。
“郡主身边当时还有一人,是礼朝康王府的谢世子,谢承匀。二人以找东西为由,离了众人,返回到深山之中,独处了好一会儿……”李公公说到此,忍不住笑了起来,立即用衣袖掩住嘴,避免失仪之罪。
“你又没在那里,你知道什么?”白帝勾起的嘴角很快又按了下去,似在训斥。
“谢世子与郡主可相配?”白帝问。
“相配!相配!”李公公道,“郎才女貌,又都是金童玉女!”
白帝满意地点点头,视线投射向宽广的宫殿,似乎想到什么久远的事情,眸光茫然了一瞬。
年纪大了之后,白帝发觉自己越发容易忆起从前,不知道北关山那个老东西是不是也和他一样?
“朝阳性情飞扬,孩子们中又数她最精明,年轻的一辈中,朕最喜欢她,也最宠她。虽然不是朕的骨肉,性格却与朕年轻时最为相似。早知道,当年就该把这个孩子抢过来,反正那个老匹夫孩子多。”
白帝兀自陷入回忆。
道成二十三年,大辽来犯,战争焦灼持续半年之久。
北关上的妻子徐幻筠当时怀着孩子亲上战场,硬是扛着压力坚持到大战告捷,在艰苦的军营里把孩子生下来。
回程的路上,北关山不忍心刚生产的徐幻筠立即照料孩子,于是自告奋勇担下了这个重任。但他一个大老粗,照顾老婆还行,哪会懂一个不会说话孩子需要什么?
他素来仔细,实在看不下去,于是接手了那个孩子,喂她喝奶,吃米糊,哄她睡觉,给她换尿布。虽然繁琐,却也给无聊的归程增添了乐趣。
作为皇子,除了迎接新生儿时的喜悦,他从未体验过真正的人伦之情。在普通人家常见的小事,于他却是难得。
白帝至今还记得北关山来要孩子时,北牧野揪着他的衣领舍不得放手,嗷嗷大哭的场景。想到此处,他不禁笑起来。
“陛下多子多福,太子殿下,寻阳公主,楚王殿下,哪个不像陛下您啊!”
白帝摇头,脸上的笑意消散。
这大概就是生在皇室,成为皇帝的诅咒。为父,更是君,为子,亦为臣。对权力的向往与执着流淌在他们的血脉中,父皇可以是阻碍自己的敌人,儿子也可以成为贼子。
“听后宫嫔妃们说,前几日衡阳的婢女在青楼与朝阳起了冲突。”白帝拿起手边的奏折翻开。
“确有此事,如今外界都传,朝阳郡主与一个婢女争风吃醋,不成体统……”李公公边说边瞧白帝脸色,“当时衡阳公主在场,出言制止,才没有把事情闹大。”
“什么婢女这么大威风,竟然同时牵连到公主和郡主。”白帝冷哼一声。
“回禀陛下,是贵妃娘娘的外甥女。原本是个贵人,因着在后宫里犯了错,被皇后娘娘贬为宫女,又吃不得苦,这才求着贵妃娘娘,做了衡阳公主的贴身婢女。”李公公事无巨细道。
“既然降为婢女,就应该守宫里的规矩。”白帝沉言道。
“奴才明白了!”
“朝阳还不算太浑,知道顾忌天家威严,不像她那个爹。她若是只爱美色,朕倒也放心。至于衡阳……”
李公公往前倾了倾身子,却听不到白帝再说什么。
陛下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公主,皱着眉,批阅起折子来。李公公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玄序王府。
“少主当时不让我们跟上山,是为了试探谢世子的武功。我们在山下时,还发现了宫里的眼线,怕是少主遇刺的事此刻已经传到宫里了。”
“陛下对玄序王府里的所有人都不能放心。”北牧野轻叩着桌案,“去,把我昨日在鹿山上遇刺的事散播出去,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是。”玄丑退下。
“郡主,二公子一早派人送来些男宠。”郁离道。
“想留下的就叫他们留下吧,先送去学规矩。不愿留下的给笔钱送出府去。”北牧野伸伸懒腰,“今天天气晴朗,宜出行,宜饮酒,宜见美人儿。”
“郡主,时辰还早,要不要先打扮打扮?”郁离收拾起茶具。
“好!”
丞相府中。
“一群废物,我养你们究竟有什么用处,连一个黄毛丫头都收拾不了。养你们简直就是浪费我的钱财,还不如养几只恶犬。”苏夜郎一股脑将桌上的书册通通扫到地上。
“丞相息怒,是我等办事不力,下次……”
“还有下次,哪来的下次,你说说,哪来的下次机会?”苏夜郎伸着双手质问怒吼,面目朱红。
“朝阳郡主痴迷礼朝谢世子,必定还会约他出游,平日里又流连青楼,属下一定不辜负丞相所望。”
“哼!”
“相爷。”仆从疾跑过来。
“何事,如此急慌。”苏夜郎抖抖衣袍,斜眼觑将过去。
“相爷,宫里李公公传陛下口谕。”仆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丞相府一干人跪着。
李公公手持浮尘,站在众人面前。
“传陛下口谕。苏爱卿乃我北麓重臣,若终日沉浸于往事,朕如何信你能为朝廷、为朕、为天下百姓尽心尽力,如何能对你委以重任。”
“臣知罪!”苏夜郎磕头道。
“陛下还说,这些年朕处处体谅爱卿,爱卿是如何回报朕的。这天下,到底是朕的天下,还是苏爱卿的天下。”李公公一字一句,字字诛心,眯着眼瞧着一干人等。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苏夜郎听到最后一句,脸色霎时青白,跪伏在地上。身后众人纷纷磕头,如芒刺背。
“公公!还请公公帮老臣向宫里带句话。臣一定,痛改前非,为陛下尽心竭力。”
“老奴知道了,丞相珍重。”
李公公走后,苏夜郎在仆人的搀扶下站起来,长舒了口气,“去,给我倒杯水来。”
“是。”
“还有。”
仆从立即退了回来。
“去买几条狗来,养一群蠢货还不如养几条狗。”
后宫中。
正在欺凌辱骂宫女的拂红被李公公撞了个正着,此刻脸被掌掴得发红发肿,这只是一桩罪;之后又被架在长凳上,木棍接连挥下,血染红外衬。
“公主殿下,陛下虽然没有言明,但依陛下之意,是要您好好管教自己的宫人,切不可坏了宫中的规矩。”
衡阳眼眸微颤,神色淡漠如灰,缓缓磕头道,“儿臣明白。”
“公主殿下,请起吧!”
“谢李公公。”
“依老奴之见,公主殿下虽到了适嫁年龄,但也不用急于一时。如今北麓繁荣强盛,必不会叫公主去和亲的。”李公公难得语重心长道。
但身为公主,终究是皇室联姻的工具,何来的自由。
衡阳看得明白,只淡淡道了句,“谢父皇。”
李公公带着一众人等离开,宫女们跪伏在地上,没有命令不敢起身,只余衡阳孤寂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