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伯钊颇为无语地看着虞灵。
毕竟往日军中如此仪容不整,早就被拉出去打十军棍了。
虞灵让凌伯钊进门,“你自个倒茶。”自去里面洗漱了。
凌伯钊从未直接入过女子闺房,便是家中女眷也都是在外院厅中说话。可他此时闲适端坐厅中的桌旁,看着窗外的绿意:“你找的这地儿倒是不错。”
虞灵很快收拾好出来,又去叫了一壶热水泡茶:“你能找到这地儿也不容易。”
凌伯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前几日我在城门那看见你了,昨日老羊头家的说见你带人去用饭。如今你做的什么营生?”
虞灵一笑:“什么营生,不能是回乡嫁人,隐姓埋名,相夫教子么?”
“什么相夫教子,”凌伯钊嗤笑“你是那种能相夫教子的人么?”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虞灵不悦“我已经退伍了,再说了,你又不是军中主事,我的分管上峰也不是你,你家住大海吗。”管这么宽。
“住大海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问东问西的,少管我,我能做什么营生,做点小生意,就来京都玩几天。”
俩人就是这样,每次说不到几句就开始拌嘴。
“我看你做的陆宁的营生。”凌伯钊盯着面前的女子。
一年多了,想是日子滋润,她眉眼未变更添从容,原来在北地的锐气似乎都藏了起来,只留下玩世不恭的性情。
凌伯钊知道,玩世不恭只是她的面具。其实她人看似随和但骨子里还是女子娇气,内心敏感清冷,做事又运筹帷幄,滑不溜秋的一只野猫似的。
“你跟踪我。”虞灵横了一眼。
“你以为说退役就是真退役了?破军隐部的,只有战死,还没见过活着卸甲归田的。”凌伯钊道。
虞灵纳闷:“破军不是你家私军么?何况我一个喽啰,又不接触啥机密要事,哪里不能伤重归家了。”
“你伤重哪了?我瞧你活蹦乱跳的,还能做人家陆宁的营生,听说你一路生死相护,陆宁却对你只字不提,看来是真心错付了。”凌伯钊斜眼说道。
虞灵瞪了一眼凌伯钊:“听听,这是对相交多年老战友说的话么?是我贪财没错,我这不是留下来扫尾了么,你再这样阴阳怪气我就不与你说话了。”
“你可别被男人骗了,说说是怎么回事。”凌伯钊语气稍缓。
“不过是事态紧急,第一时间我就把人带出来了,”虞灵食指摸着杯沿“那陆宁身份特殊,王清水竟然直接将人带到我家,我还想在那继续呆着,权衡之下只能干了这单。”
凌伯钊点点头:“那给你签批的我已经把他挤兑到蓟州镇去了,这段时日你去我府里住,等陆宁那头事了,咱们再一起回北边。”
“谁要回去,我已经卸甲了,归田了,退伍了,不是军中之人了大哥。”虞灵瞪眼。
还由得了你!凌伯钊起身:“你收拾收拾咱们一起走。”
“你这人,是不是要吵架?我都出来了,不过每日张罗些吃喝的真没干啥绿林好汉的侠义之事,这回是碰上了,下回我会注意的。等那陆大人事了,我会回我自己家的,不劳您费心。”虞灵也不知道自己为甚,语气很是激动,平日说一不二的亲切笃定全然抛在脑后。
同样是说一不二的人,如今却也学会先让一步,再徐徐图之:“我在这城东也有一处宅子,你去那住几日,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我一个女子无缘无故去住你的外宅像什么话,我自己找个地儿,索性这里人少,我做事也方便。”
“陆宁这一次牵涉众多,即便他不提你,也早就有人去洪县查那暗桩了。你如今躲在京都虽是灯下黑,但是谁能保证没个万一?隐七和后部那小子这会去处置了,陆宁手脚再快也得过了这十日。听话,随我去见过大伯,住府里住外宅都可以,嗯?”凌伯钊这一年多十分有长进,哄女人的本事与日俱增,虞灵啧啧称奇。
虞灵不再反对,好奇道:“你是不是有相好的女子了?”
凌伯钊瞪了一眼这没良心的,自去外头等着了。
一路上虞灵都用不可描述的眼神盯着凌伯钊。
凌伯钊目不斜视,直进了大帅府,带着虞灵到正堂拜见凌衣。
凌衣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如今将接力棒递给年轻人,在家中专心养老,疗养旧伤。
他一身常服,受了虞灵的礼,点点头:“阿钊寻了你一年多,你这丫头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倒是教人着急。”
虞灵低头:“多谢大帅关心,标下出了营便往南去了。是标下的不是,还请大帅恕罪。”
看这样子是真想走,凌衣隐晦地瞥了一眼凌伯钊:“也是,陆宁之事我也听说了,你这段日子便住在府里吧,左右我大帅府还养得起一个部曲。既然签批了退营,便去过过安生日子吧。只是将来若是生变,你等有召还得速回,不得有误。”
虞灵低头应了声是。
出了正堂,凌伯钊让长随带她去收拾好的院落安置不提。
到了傍晚,女使来传话凌伯钊请她到天星楼用饭。
虞灵出了边门,上了马车。
一盏茶的功夫,到了天星楼,进了二层包厢,凌伯钊一身曳撒,站在窗边,已然在等。
虞灵脱了披风走近:“看什么呢?”
楼下车水马龙,远处街尾的另一处酒楼门口,一男子朝跑堂说了几句,掀袍阔步走进。
正是陆宁。
虞灵双眼微眯。
凌伯钊转身到门口让小二可以上菜,坐到桌边:“陆宁自回京当日便进宫去了,出了宫门陆家亲卫就过来护得铁桶一般,第二日宫里传旨,官员抓了快百来人,这会刑部牢房都不够住了。”
菜已备好,上得很快,二人都是食不言的习惯,半个多时辰后,各捧了一杯清茶漱口。
“陆宁外出时化名林双,我见他坐卧有度,身手也了得,便猜出来她身上应该有大案。王清水在洪县经营了二十多年,与洪县官员十分熟稔。那会我去县里找门路,恰逢他遭难便出手了,现在想来怕也不排除有人授意。”
“倒也不用想得这么深,说不定王清水是真遭难了,他的主子还不管他私事。这会他死了,这条路子可不就断了?”
“是呀,”虞灵叹了一口气,“不知老钱可有其他的法子,不然我们还是不开药铺了,换个茶馆开开。”
“我这有个安庆府的路子,他们外出行商的多,拿着我的帖子去找他,他会招待你。”
虞灵挑眉,哈了一声。
凌衣这次回来顺带把兵符交了,圣上火速排了几名储备选手北上,凌伯钊这位嫡系弟子却被留在了京师,点了个金吾卫的差事。
金吾卫护卫京畿,乃是皇帝亲卫,凌伯钊职务是副统领,主要负责巡防和操练兵丁。
他十七八那会已经单挑北军前五,又随凌衣多年北拒外敌,浑身的气势和本事,倒是让一帮塞进来的权贵子弟十分拜服。
饭后,凌伯钊今日轮值,骑马又去卫所了。
虞灵让马车先回,独自步行回大帅府,不时看着路边的小摊,看什么都新鲜。
路过京城二十四景之一的灞桥,买了壶甜米酒,找了个河边小摊,点了三两份下酒菜,看着灞桥夜色发呆。
此时的灞桥没了白日的精致宏伟,灯火为其笼上了一层暖光,岸边三两小摊人头攒动,不时有献唱的优伶和担着鲜花小吃的货郎穿梭其中,高谈阔论,热闹非常。
真好啊,这世道。
虞灵托腮。
灯火阑珊处,忽然走出一青衫公子,神色略带一丝不自然,白皙修长的手掀开竹帘,轻轻在一桌边坐定。
未几,东边又来了一位着绿衫的小娘子,面庞圆润,一双桃花眼弯弯。
虞灵听见她轻轻坐下,伙计上了两杯茶水,书生要了两碗汤饼。
小娘子言语大方:“多谢公子前日送的书,阿爹日日捧着那书,说写骈文的时候很有感触,下笔如有神呢!”
青衫公子讷讷:“令尊喜欢就好……”竟是不知说何下文了。
小娘子倒是健谈,与书呆子公子经学典籍天南海北都能说上几句,氛围很是融洽。
后见天色不早便先告辞了。
直到小娘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原一直站在灶台边上的老板娘擦干了手,凑了上来:“如何?找个日子使唤媒婆上门提亲?”
青衫公子笑得憨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不知淼娘父亲怎么说。”
老板娘语气笃定:“她那秀才相公爹也就那样了,原先说要八十八两的聘金,左右淼娘是个明白人,人长得好还贤惠,索性成了亲你们就关门过自己日子。”
青衫公子不语,像是朝老板娘点点头,很快也离开了。
今夜是满月,月色如水,照得人们轮廓柔和,甜米酒开始散发酒劲,虞灵目光氤氲。
虞灵又叫了一壶热茶,慢慢喝完,起身往大帅府走去。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