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凌伯钊休沐,约着虞灵去西郊跑马。
虞灵也好久没骑马了,晌午和凌伯钊到凌家的庄子上吃饭。
二人到的时候庄头媳妇还在备菜,虞灵见状挽起袖子也进了灶房。
庄子里的菜最为新鲜,虞灵瞧着鱼肉齐全,还有一盆不时乱跳的的虾。
庄头媳妇已经把鱼肉都收拾好了,砂锅里卤了蹄膀,虞灵试了试味道,放了一把香菇,又用滚水煮了鸡蛋,见凌伯钊抱胸斜倚着门边看她,边让他进来把煮鸡蛋剥了放砂锅里一块卤。
凌伯钊一个一个剥得认真,庄头媳妇见状,出了灶房到院子里看蒸米饭去了。
虞灵麻利地把活虾都剥了,挑了虾线,用菜刀拍成泥,拿出一条白鲢刮了鱼糜混了,用盐葱姜水胡椒粉调味,打进两个鸡蛋,又放了点猪油和面粉水,反复搅打后在一边腌着。另取一个小的砂锅加水烧开,放了切片的白萝卜秃噜着,见鱼是鳜鱼且新鲜便蒸了。
如今正是吃胡瓜的季节,虞灵将胡瓜切片就着农家的土鸡蛋炒了。
又找了个木勺,捏了虾丸下到萝卜汤里,调好味又撒上蒜头酥和芹菜碎,端出蒸鱼,热了油呛了,点上酱油。
庄子里用的都是普通的粗瓷大碗,虞灵盛了饭,铺上切好的卤蹄膀,卤蛋切开,又出去摸了两片叶子洗净,卷起来固定充作筷枕,凌伯钊看着丰盛的餐桌,野趣非常。
这段离别的时日里,凌伯钊最为想念的就是她做的餐饭。他用勺子舀汤入口,喟叹,就是这一口了。
京都的大帅府因着凌衣长期在外,又是子嗣单薄,主子不多,还不如河州的凌府热闹,除了伺候大帅的几个,只留几个守宅的老人。平日里他要上值,卫所的伙食讲求一个重盐重味,他一个本不讲求吃穿的糙汉老是想起和虞灵做伴出差的时候。
其实在京都之行前,凌伯钊知道虞灵。
那会她每次都能保持倒数第二的名次入围,最后留在了破军。
破军里女人不多,但是她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与隐七关系最好,却不如隐七惹人注目。凌衣每次看到考校的成绩,总是嘿嘿一笑,觉着有意思之余却选择无视以表尊重。
她有能力,却只求自保,不愿出头。
她武学天赋极高。
她是个女子。
凌伯钊干了两大碗浇了卤汁的饭,将桌上的汤菜一扫而空。
虞灵见怪不怪,喝着清口的热茶,与凌伯钊一人一块长椅,坐在廊下静静享受午后的静谧,谁也没有说话,却是一派静好。
虞灵进门午睡,而后二人掐着时间返城。
第二日凌晨凌伯钊出门上值,虞灵睡到日上三竿,用了朝食,打算出门。
正院似乎有客到,虞灵探了一眼,引路的女使莺儿笑道:“建宁侯府的老侯爷来了,这会正在前院拜见大帅。”
虞灵点点头,出了府叫了个轿子。
到了朱雀大街,虞灵付了钱,进了一家成衣铺子,出来时已是一身粗布衣裳。
她闪身进了暗巷,出来时只见两位浆洗夫人推着独轮车,就往国子监附近的官舍而去。
为首的连婆子是这片的常客,熟门熟路地挨家收了衣物,推着独轮车又到了国子监附近的客栈,与掌柜的打了招呼,塞了一把铜板,拎着个放衣物的大竹筐上楼。
“这都抓第九十九个了。”
“你整日上值公务太少了,还能盯着你们刑部的大牢么?”
“五日前的捕令,昨日进的大牢,七七八八了。”声音放低,“陆宁这回出了大脸,往后怕是孤家寡人喽!”虞灵接过衣物,收了定钱,用竹夹子标了号,又找出同标号的竹牌递过去。
“听说昨日建宁侯进京了,头一个就是去拜的凌衣大帅。”
“一个灶火都快熄了的大帅,冷灶还有人烧,呵呵。”
“建宁侯没嫡子生一屋闺女的,等他死了咱就得称庶子就叫建宁伯了,这能不急着探探路么?”连婆子看着衣服上的污渍,一脸愁容,推脱着不太想接。
“他这是准备联姻?凌衣个天命孤星的,哪有儿子?”
“他不是有个大侄子,听说是他亲弟弟的儿子,当年养在老家,后边自己老婆儿子死光了就把人接过来,视若亲子,听说很是神勇,颇有当年凌衣之风。”
“这是亲侄子还是亲儿子呢……”
“慎言,当心祸从口出啊。”虞灵和连婆子把衣服分好,一人扛着一个竹筐堆放在独轮车上,离开了客栈。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暮色降临。
陆宁这日独自下值,与长随各骑着马,踢踢哒哒回了家。
到了家门,入了正堂与双亲请过安,回了自己的协风小筑,换过常服,用了夕食。
饭后,在园子里消了食,命人备水沐浴。
虞灵一身夜行衣,躲在暗处不动。
下人放下里衣,恭敬地退了出去。
陆宁坐在浴桶里,疲乏尽消,蹙了一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一刻后,他起身穿上衣物,踱步到房中,轻轻抽出窗边案上摆放的宝剑,拿了一块布巾慢条斯理擦着剑,开口道:“好汉不妨出来一见。”
虞灵挑眉,窗子突然被强风吹开,屋内的灯火一暗。
……这熟悉老套的开场。
嘶,这风真大,早知道多穿点。
“阁下到我家中,怎不到正堂喝上杯茶,何必故弄玄虚。”陆宁眉眼不变,语气平常得仿佛家中来了熟悉的老友。
来人并不答话,两支连珠箭掠阵,身影极快杀入,招招狠辣,再迟陆家侍卫怕是很快察觉,只求速战速决。
虞灵看着来人疯狗一般的打法,陆宁可不是好杀的,瞬间二人对了近百招。
来人边战边退,很快到了窗边。
大哥,你进了射程。虞灵眯眼,窗外显然还有后招,又是连珠箭,对准陆宁喉骨,就要取了性命。
虞灵掷出铜板打飞一支,飞身抽刀打掉第二支。
来人惊异,出招更为疯狂。
虞灵却不理他,几刀将人撩开,跳出窗外抄起小弩对着屋顶黑影又是一箭连珠。
确认对方是跑了,虞灵看着屋里一剑一剑快把人血放干的陆宁,几个腾跃,又找了个暗处猫着。
陆府护卫很快就到了,陆家家主亲自前来,命人留一条性命,准备严加拷打。
当夜,虞灵躲在陆家地牢,听着家主从来人口中得知是那九十九其一的临江知府家眷买凶杀人,不屑一笑。
“不过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你是要做孤臣的人,这种事只会会越来越多。”她听见家主对陆宁说。
陆宁眉眼如常,腰直背立,拱手一礼:“虽死无悔。”
次日清晨,虞灵叼着一块陆家顺的花生膏,随采买的管事一起进了大帅府侧门。
莺儿行了一礼,恭敬道:“虞小姐这么早便出门了。”
虞灵一夜未眠却依旧神采奕奕,笑着点点头,脚步未停,准备大补一眠。
凌伯钊一张晚娘脸,正在屋里等她,仿佛捉住丈夫偷吃的妇人:“你昨晚去哪了?”
“吓我一跳,”虞灵捂着胸口,“这天还没大亮的,你一个大男人杵在我小姑娘闺房合适么你!”
“那你说昨晚去哪了?”凌伯钊不让她转移话题。
“我去偷鸡了。”虞灵此刻只想睡上一觉,径自走入内室,坐在床上脱了鞋袜就开始解衣带。
凌伯钊隔着屏风幽幽道:“昨儿我等你一夜,你倒是不解释。你一夜未归,好歹说说入做甚了,如此成何体统……”
虞灵盖上被子闭眼:“你该上值了。出去记得帮我把门关好。”
虞灵再醒时,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打在窗上便是一片暖黄。
伸了个懒腰,下床咕咚喝了一整壶凉茶水,虞灵觉着饿了。
刚穿戴整齐,门外莺儿适时地扣了扣房门:“虞小姐,我来送夕食。”
虞灵开了房门,小丫鬟们进门摆好盘,莺儿福了福身子,退出去了。
虞灵看着桌上两副碗筷,挑眉。
不过几息,凌伯钊进来,坐在桌边,神色如常。
两人用完饭在院中消食,虞灵先打破了沉默:“昨日我夜探陆府,临江那边事了,陆宁那头很快就能处理好,不足为虑了。”
凌伯钊不语,侧脸冷峻。
“我明日便回去了。”虞灵又说。
凌伯钊看着院边的竹子,不说话。
“昨日建宁侯来,坊间说他生一屋子闺女,以后只能称他庶子建宁伯。”虞宁盯着凌伯钊,又说。
凌伯钊看着她:“你要气死我。”
虞灵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又抬头看着今夜的满月:“你该讨个正经老婆,门当户对,知冷知热,给你生儿育女。”
凌伯钊冷笑:“是呀,她还得有良心,看得见人的好,听得懂话,从不忤逆,也不动不动就彻夜未归。”
今夜依旧是个月色如水的好夜,星辰漫天,美好且微风习习。
“会找到的。”虞灵语气笃定,很是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