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虞灵拜别了凌衣,带着这些时日在京中血拼的各种玩意悄悄启程了。
凌衣如今进入职业生涯末期,对卸甲归田也有所想法“等阿钊站稳了,我也回青州老家种种地啦,”又交代若有征召即刻归队不可因退伍懈怠云云。
虞灵给凌伯钊留了口信,左右已经告别,不必再啰嗦。
从四月出门,等到车子赶进清河镇,已经是六月过了芒种。
路过洪县,虞灵特地从王家门前过,见家宅正常,不再多问。
不在的日子里,因着老钱阿莹都是厨艺不精之人,阿莹索性请了帮工陈姨的妯娌料理三餐,据说还是个村厨。二人每日都只在清晨和饭点出现,干完活便结伴回家。
虞灵招呼着,三人一起把东西都归置了,一夜无梦,第二日起来依旧先是焚香喝茶,尔后开始盘账。
阿莹在旁边吃着零嘴,一脸八卦:“听说你住进大帅府去了。”
“是啊,凌伯钊让我去避避风头,我想着省房钱,就去了呗。”虞灵快速算着账,头也未抬。
“你就这么回了?凌伯钊没留你?”
“留我做甚?本就不是一路人。”虞灵笔尖停顿“他应是快议亲了。”
阿莹不屑:“我才不信,要议亲早干嘛去了。大帅这点倒是开明,不过他确实也是老大不小了。”
和凌伯钊同岁的虞灵无奈。
时间很快到了腊月,这半年虞灵照常过着千篇一律的养老生活,每日最新鲜的就是研究做菜,中途还去了蜀地和长沙城游历,回到清河时候已是腊月。
在镇上鲁屠户家定了猪,又让帮工陈姨帮忙在村里定了鱼和菜。
腊月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办年,清河地处江南一带鱼米之乡,打年糕是一大特色。
因着家中人少,虞灵只备了八十斤糯米,就这还被镇上的老人们说不够。
打了糕,虞灵问起年夜饭,老钱从小跟着北军生活不甚在意,阿莹怀念起家中过年的饺子,老钱闻言点点头。
喝完黏黏糊糊的腊八粥,屠户送来处置好的整猪,三人忙活着灌香肠,熏腊肉腊肠。年二十五,将药铺关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南方冬日阴冷,当初修缮改造时虞灵还特地请了北边一个盘地龙的师傅,如今已经搬到一楼同阿莹对门。
冬日的清河总是阴蒙蒙的,每日傍晚总是扑簌簌开始落雪,大地终日覆着白。
二十八这日清晨,阿莹同老钱两个在外打打闹闹地贴着春联,今日难得是个大晴天。
虞灵在厨房里备菜,陈姨同妯娌王二娘在一旁帮忙。
三人都是灶上熟客,很快开始下锅。
祭祀用的炸鱼炸酥肉炸丸子炸芋头炸排骨,香味很快传遍。
陈姨二人带来了鱼菜一干物什,又给东家送了二十斤自家做的年糕,因着明日起到十五都不过来了,虞灵特地多炸了一些物什,让他们带回去添菜,又另外一人包了个红封。庄户人家从未如此奢侈用肉货炸物,待天色渐暗,两人千恩万谢回去了。
当时晚饭是一大锅白粥,就着炸物拼盘和小菜,虞灵还炒了年糕,糯叽叽的口感,吃得人很是满足。
二十九这日,依旧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凌伯钊是中午到的,老钱见着门外一人一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当人出现在灶房门口的时候,虞灵一副最普通的村镇姑娘打扮,正热火朝天的挥着饭勺。
“你不用陪大帅过年吗?”虞灵惊讶。
凌伯钊身上全是灰,走陆路骑马来的:“他回青州老家和族亲过年了,索性我年后要来洪县任职,先行一步来看看你们。”
他掉头往南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想。
凌衣一路瞥这心不在焉的小子,一路人问一句他答一句的,还不时看路边的风景发呆,刚到凤阳府便让他先去洪县探探新县令的路数。
虞灵从大锅里舀了盆热水让他洗脸,又快手快脚下了碗面。热乎乎的一碗下肚,凌伯钊感觉人都舒服了。
阿莹快手快脚地收拾了小院后开间的屋子,又生了地龙。
新棉心外头套着细缎被面,枕头是阳光晒后的味道,凌伯钊闭眼,睡了这段时日最舒服的一个午觉。
阿莹在灶房外的院子里看着卤味,朝着虞灵挤眉弄眼。
虞灵面无表情,在廊下杀鱼,心好似手下的刀一般冰冷。
五斤多的鲈鱼骨肉分离,鱼头鱼骨鱼尾煸到烂熟,而后加入滚水和葱姜蒜熬开,再用笊篱将骨刺捞出,调了味,就是一锅鱼高汤。
凌伯钊到前院时,老钱拿着把小竹夹正在挑鱼的细刺和鸡鸭的细毛。
阿莹挑眉看着素来孤高自持的凌伯钊将军坐在小凳子上择菜剥蒜,打水细细洗了。
十分自觉地又把凳子拿着,坐在灶膛前烧火。
鱼火锅,白切鸡,四物鸭汤,炸物香肠拼盘,梅菜烧肉,年糕烧排骨,酸菜炒大肠,最后虞灵又端出一大盘煮好的饺子。
堂屋也烧了地龙,人和胃都暖乎乎的。
饭后四人分工收拾了,虞灵翻出一副木制的麻将牌,阿莹两眼放光。
到了子时,老钱出门去放了鞭炮,四人各自回屋睡觉了。
次日清晨,虞灵洗漱好,又细细擦了面脂。
新年的第一顿早餐,虞灵做的年糕汤,又取了昨夜醒好的面剂子炸了油条。
四人静静用了朝食,饭后阿莹收了碗筷。
大年初一,照例是要串门。
他们来此地定居日久,街坊四邻皆是熟识,带着孩子上门的,阿莹都笑眯眯地抓一把饴糖。
初四,四人背着物什,虞灵和凌伯钊在镜潭旁的湖心亭中对弈,阿莹拄着脸扇着炉火,老钱背手望着雪景诗兴大发。
初五开市,铺子里的山楂消食丸很快买完,老钱又抓紧做了一批。
铺子一开日子回归平日节奏,虞灵照旧每日盘账看书,闲时翻出外出采购的物什倒腾。只除了凌伯钊日日早出晚归。
过了正月十五,凌伯钊上马正式赴任。
半年里,京中发生了很多事。
凌衣上书乞骸骨,告了三回圣上允了,另点了五皇子齐岷与裴氏北上接管,从此凌氏北军成为历史。凌氏人走茶凉,破军原是圣上与凌氏共用,如今化整为零,被打散到京畿及全国各府,监听百官民情。凌衣离京前安排了原破军前部的副将进了金吾卫,让凌伯钊出京,领了江南卫都指挥佥事的差事。江南卫是江南五府地方驻军的统称,卫所设在临江府附近六十里处,距离清河镇每日快马约一个时辰,凌伯钊平日在卫所住着,每月休沐就回了清河镇,不时还会带上三两同僚同往。
抓贪官污吏叛贼甚的,说是拔出萝卜带出泥,陆宁此番几乎是将整个江南连地皮都给刮了干净。清河镇所在的临江府,从县官到知府撸了个精光,新来的县官据说是新科榜眼,出身大族王氏,承蒙圣上亲点,赏其颇有治世之才。
清河的初春仍有几分寒意。
冬雪消融,枝头新芽,不知不觉离开破军已有两年。
虞灵整日在家捣鼓新鲜玩意,这日见灶房里捂着的黄豆芽发得不错,打算随陈姨到高家庄附近小高庄踏春。
陈姨是小高庄人,一听自是乐意。
虞灵三人提着条三斤多五花,又并着几样礼,上了小高庄。在陈家喝了茶,陈姨幼子小满领着众人上山去了。
小高庄北边山林物产丰饶,阿莹爱吃香椿芽,吭哧吭哧摘得兴起。
小满显然熟门熟路,又带着众人进了竹林,只见他拿着树枝四处探探,点到哪虞灵几个就开始挖土,一个多时辰后竹篓里便满满当当。
陈家人多,屋后还种着几垄菠菜和韭菜,陈姨割了热情地又送了一篓,并着从村里收的土鸡蛋,三人满载而归。
谢过陈姨留饭,到家时已是太阳西斜,凌伯钊大马金刀坐在大门台阶上。夕阳下,他的腰直得如一支箭竹。
晚间虞灵和凌伯钊两人坐在屋顶,对着难得的满月小酌。
“陆宁来了洪县?”虞灵放下酒杯,挑眉。
“此番陆宁二度出巡江南,名义上是安抚军民,实际是圣上让来寻前朝秘宝。”凌伯钊点头。
听到“秘宝”二字虞灵瞬间来了兴趣:“什么前朝秘宝,可说来听听?”
凌伯钊抿了一口杯中酒,缓缓道:“前些日笋江一带化雪,当地有生民掘河道引水,听说是滩上露了块碑,当地主管秘而不发,当地的隐卫兄弟去探了,十有八九是前朝巨富海迎侯张万叁的墓。如今北地整军,山西又闹了蝗灾,东南倭患,若真是张万叁的墓,想必可解国库燃眉之急。”
这两年虽然北地通商开了口子,南边也设了几个市舶司,但总归是仗刚打完休养生息的当下,再加上这两年内忧外患也是不少,总而言之就是皇上也没钱了。
“京中命我协助陆宁务必取得秘宝,”凌伯钊看了一眼虞灵,“我已传书大伯,过两日媒人上门,定下你我亲事。”
“哦.....啊?”这话题跳跃得让人反映不及。
凌伯钊道:“你我年岁不小了,如今仗也打完了,婚事也该办一办。否则我月月来此的,成何体统。”
也没人让你月月都来呀!虞灵腹诽,还是嘴硬了一句:“这就让人嫁给你,也没求问人家乐不乐意呢。”
凌伯钊放下酒杯,月色下显得又温柔又郑重。他行了一礼,道:“某愿聘虞氏小姐为妻,托付中馈,绵延子嗣,白首不离。”
虞灵笑得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