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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两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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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有什么事?”

扶光见到琼枝的时候,对方正站在一片绿荫下,斑驳的阳光落在他浅金色瀑布般垂落的长发上,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琼枝朝他走过来。

“怎么了,你不会是后悔让我离开森林了吧?”扶光眉眼转动。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本以为对方会理所当然地否认,却没想到他当真点了下头。

“有一点。”琼枝俯首,细细打量着面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扶光的面庞。

“……”琼枝如此耿直,搞得扶光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好在对方本身也并不需要扶光回应些什么,在他心目中,这个话题在他回答完那一刻就结束了。

琼枝眸光微动,抬起的掌心中凭空出现一枚荧蓝色的种子。

扶光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种既视感……像极了今天清晨发生在他与兔子小姐之间的情景。

看,就连琼枝摊开手掌的这个动作,都与上午的扶光一模一样。

“干什么?”扶光语气微妙。

一直以来,琼枝与扶光对双方关系的认知就是错位的。

或者说……二人对彼此亲密程度的认知并不相同。

在琼枝认知里,在他甚至都还不知道扶光是扶光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他最为重要的存在了。

而扶光这芯子是人类、还打着自己小算盘的精灵幼崽,对待琼枝则要塑料得多的多。

不怕虚情假意,就怕虚情假意遇上真心实意。

厚脸皮如扶光,竟也在此时此刻表现得格外僵硬,他下意识后退两步,想要拒绝对方的好意。

“这是生命之种——你可以理解为另外一种形态的生命之源。”琼枝自然察觉到了扶光的抗拒,只是他虽然察觉到,却直接无视掉了。

他几乎可以说是强硬地抓过扶光往后缩的手,将这枚荧蓝色的种子按到他的手心里。

“兽人的平原与人类聚落的东大陆都远不如森林平静安稳……”

琼枝往前贴近了,他与扶光以极近的距离对视着,近到彼此之间能够看清对方眼睫的数量,以及瞳仁内里的睫状体形状。

琼枝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扶光的双眸原来并不是一盘黑色眼睛的那种深棕色……

对方的眸子就是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纯黑。

琼枝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双眼。

“你可以随你自己的想法,自由地使用它;不论你是用在自己身上,队伍里的精灵身上、或者……别的什么人……”

琼枝的修长的指节掰动扶光带着薄茧的手,他的手包裹住对方的,促使他将这枚种子握进手心里。

扶光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想我应该用不上,我可不是那种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他手臂暗暗使劲,想将这枚种子推还给琼枝。

琼枝露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不仔细看甚至都注意不到。

扶光本来还在因为他力气大,胳膊怎么都推不回去而暗自憋气,直到瞧见他这表情,眼锋一凝。

“你笑什么?”他给了对方一个超近距离的白眼。

“我笑莱斯利精于算计,善断人心,可却唯独没有看明白你。”琼枝如往日一般,有问必答。

他这话里多少有些暗指昨夜三人密谈时,扶光与精灵王之间的讨价还价。

“荆棘之心往往度人如尖刺,可澄花不悉晦暗,皎鱼不食幽苔。”

澄花,一种漂亮的白花,常被用作比喻纯粹的事物或者人;皎鱼,一种透明的游鱼,同样也被用来比喻人心无杂念与污秽。

扶光也不知道是被这句话的哪一部分刺激到了,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将手臂从琼枝手中抽出,身体甚至因为巨大的惯性连退两步,与对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琼枝心下惊异。

他没有预料到扶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即便他的本意是赞扬。

……可是这没有道理。

他张开的双唇紧闭了,以免更进一步激怒对方。

琼枝垂下眸子,缓缓放下自己落空的手。

一片死寂中,他转移了话题。

“生命之种的使用方法并不复杂,你也是从这种力量中诞生的,天生便能够使用这股力量。”

“……”

“路途遥远,记得照顾好自己。”

琼枝停留在原地,目睹着扶光的背影远去了。

他只以为对方是在生气,所以才一秒也不愿意多待,扭头就走。

可他并不知道,扶光是因为无所适从,才会离开得如此匆忙。

甚至扶光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慌乱。

是因为世界树那令人烦躁的、异常敏锐的洞察力吗?

是因为自狼叔离开他以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为他送过别了吗?

扶光脚步一刻不停,终究没有忍住,将手中荧蓝色的种子摊开,凑到眼前观察。

这种子内里的质感与此前扶光曾见过一次的生命之源十分相近,仿佛液态金属一般流动,里面偶尔闪过细碎的光。

就像是琼枝在斑驳树影下……偶尔被阳光照耀的金色瞳孔。

……

幽暗一片的空间里,荧蓝的水面微微亮起。

这是一种欢迎仪式,欢迎这具树躯的意识返回于此。

这里不再有琼枝的身躯形态,而仅仅是万万根的树木的枝节静卧于此。

水面寂静,闪烁的蓝光逐渐转变为呼吸般柔和的起伏。

世界树陷入沉思。

沉思关于祂那枚金色果实从前的日子、近些日子、以及今日的所有行为与表现。

其实也就是在最近,世界树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件事——

扶光展现出的诸多面目里,不论锋芒凌厉的、圆滑内敛的、灵巧聪敏的,其实都不过是他外在的一部分。

而他的本质……其实与大部分精灵幼崽身上的那股纯粹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话讲给目前与扶光接触过的任何一个精灵听,大抵都不会得到认可。

但祂却依旧这么笃定地认为。

甚至……这件事本身还是扶光之前跟他开玩笑时,用戏谑的口吻点醒他的。

扶光本可以不对桫椤释放善意,他也可以不去原谅杜兰,甚至更没有理由将自己的知识分享给月泉宫。

世界树虽然与地面上行走的智慧生物有许多奇怪的认知差别,但这却并不代表他不会观察,不会总结。

良善纯粹的人常常不屑于欺骗与掩饰;而工于心计通晓人心的人往往斤斤计较。

内里与外在的巨大反差将扶光从中间撕裂开来,迷惑了莱斯利,也差点迷惑了祂。

但……明明扶光自己都给自己‘脸上贴金’说过的话,祂不过实事求是地重复一遍,对方今日却会表现得如此……抗拒呢?

扶光可不是被别人夸两句就会害羞的小精灵。

世界树想不明白。

或许祂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看清楚。

……

使团整装待发,最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启程。

与上次不那么愉快的旅程不同,这次扶光不再是独自一人坐马车,而是与其他精灵一样,骑着曲角犀赶路。

路途本身是枯燥漫长,乏善可陈的。

使团从王城出发,抵达艾尔文王国大抵需要两个半月的时间,前面一个半月的时间出森林,后面一个月的时间穿越南方平原。

当然,后者的路程本身是比从前者的路程要远得多的,只不过森林里地势复杂,即便有精灵们修缮的道路,曲角犀也难以全速行进,才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

扶光想着,摸了摸自己这头曲角犀的大脑袋。

不过这可并不是这些可爱的大家伙们的问题。曲角犀本身的素质十分优异,不仅速度快,耐力也极好,就连马匹在它们面前都只有靠边站的份。

在路途平坦、粮草充足的情况下,马匹每天可以行进约三十到五十公里,而曲角犀的脚程则是八十到一百公里。

即便是在森林这种环境,曲角犀也能够保持每日二十到五十公里的行进速度!

而说到这些大家伙们的生活区域……目前他们仅剩的栖息地就只有精灵所在的奥瑞森林了。精灵们非常宝贝这种能力卓越还通人性的大块头,别说其它种族了,就连跟精灵交好的人类手上都没能引进多少。

不过也还是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行走于大陆各个角落的海妖商会。

原因无它,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当然,还有同样重要的另外一点是,海妖跟天上那群‘貌似中立’的翼人不一样,他们是这片大陆上真正的中立种族。

作为海妖商会立足的根本,海妖商人们都极其注重信誉。

因此当他们郑重承诺,购买的曲角犀不会转卖给他人,而只用于自身商会商品的运输时,再配合上那令人无法拒绝的雄厚财力,最终还是成功让精灵们‘忍痛割爱’了。

“你看那是什么?”

队伍中忽然一阵骚动,将扶光神游的思绪唤回。

他才刚抬头,就看到前面的杜兰转过头来。

只不过对方却不是看向他的,而是抬头仰望天空。

扶光若有所觉,也跟着他的动作往来时的方向看。

他们的队伍启程才不过三五日,远处的王城虽然是看不到了,但世界树那远比山脉更庞大的树冠却还清晰地展露在云边。

碧蓝的天空中隐隐有红色的光芒泛起。

扶光下意识拉紧手中的缰绳,身后的队伍便也随着他的动作停滞下来。

扶光前世的时候,虽然知道有某种分子级别的恐怖热武器的存在,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武器被使用时的样子。

不过今日看到这眼前这一幕,前世见没见过似乎也没差别了。

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那团簇的、不比世界树的树冠所占天空的画幅小多少的、鲜血般令人不安的猩红法阵。

这个世界的魔法作为战争武器,或许要比他的世界的那些战争武器,更为可怖。

高智慧的生灵似乎总在争斗这件事上,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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