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W01一般很少在扶光并非独处的时候打扰他，除非是他检测到扶光的某项敏感数值异样的时候，才会跳出来尝试干涉。

只可惜，扶光虽然清醒地回应了它的呼唤，可那项数值却依旧停在原点，丝毫没有扭转的态势。

‘你在看什么？’W01借着他的眼睛，也投向远方王城的方向。那仿佛某种灾难特摄片一样的可怖红光侵染了足足半边的天空，即便他们走出了这么远的距离，那法阵的威势也清晰可闻。

森林震动，百鸟惊飞。

古怪的气压自那片红色辐射而来，令窥见它的每一个生灵都发自心底地感到惶恐。

前方的杜兰调转方向，来到扶光身侧。

“他们会没事的，”他对着扶光低语，“我们不能停留太久。”

扶光最后只得深深凝望远处那半边赤红的天穹一眼，甩动手中的缰绳。

停滞的队伍再次行进起来。

耳边是曲角犀厚重的脚掌踩在地面上的沉重声响，以及它们时不时的喷鼻；与之交织的，还有货物车厢与道路两侧树叶的摩挲，以及荆棘骑士们满身铁铠磕碰的锐响。

无人交谈，甚至连稍重一些的呼吸声都没有。

扶光侧目，向后扫视一圈。

显然，在意王城状况的其实并不只是他一人而已。

‘管理员莫非还在担心兔子小姐吗？’W01自个分析了半天，最终尝试询问。

扶光垂下眼眸，否认道：‘不，我不是在担心谁，系统。’

‘我只是，感到无力又可笑。’他的答案令W01大大感到意外。

‘这世上竟然还会有人让管理员觉得无力的事情？’也不知道这系统是在吐槽，还是真的感到意外。

扶光有些无语。

‘W01，你来到这个世界后，是怎么看待‘魔法’的？’他问道。

这个问题太过宽泛，W01一时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问什么，便只能先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

‘是一种……能够非常高效地支配能量的神奇方法！只要通过刻印合理引导，几乎能做到一切人们能想象到的事！！”

“——最最重要的是，它在运转过程中对能量的损耗极低！’

能量损耗吗……不亏是电子生命会关注的重点，扶光有些好笑。

不过它说得也没错就是了。

不同于蒸汽机或是发电机这类将其他能量转换为机械能与电能的装置，魔法能够以极其惊人的效率直接转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能量，并且这种转化进行的门槛低到令人发指。

不需要数千年的知识与学科的积累，也不需要一代又一代的科学家对机械的创造与改良，而仅仅只需要一些生来就具备的天赋……

‘这个世界的智慧种族，从最早对魔法有文字记载的时间起——至今已经有多少年了？’扶光轻轻问道。

W01滴滴响两声：‘从我收集到的信息来看，最早的文书记载中，智慧生命第一次掌握魔法，大抵已有八千年……’

扶光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法遏制的讽笑。

‘八千年……’

这已经比他前世所知的最早的人类文明的时间都要长了。

‘八千年的漫长的岁月，他们似乎只在将魔法作为杀人武器这件事上格外精进。’

可这个世界……这片土地的生产力水平却还是如此贫瘠与落后。即便是精灵王城这种已经相对非常富足的聚落，甚至连稍微先进一些的城市输水系统都没有发展出来。

扶光的世界里，且不说那些早在文明发展之初便已经出现的简易灌溉水渠与排水沟，就单论人类城市中首次出现用于供水与排水的陶管，其时间也不过比最早有文字记载的文明晚了八百年。

魔法是这个世界给予生灵的馈赠，但似乎也成为某种魔咒，使他们的文明进程困顿原地。

‘真让人火大，不是吗？’扶光反问道。

而W01就仿佛被戳到了什么关键词，它发声器秃噜的速度比那高速运转的CPU都要快。

‘就是就是——但文明的发展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一群人能做到的事却很多——管理员要是能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聚落，那推进生产力的发展也会更有效率……’

系统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扶光已经没有再继续听了，因为这还是W01提及这个话题以来，他第一次认真地设想这个提案的可能性。

只是当下，他得先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完……

……

杂草丛生的水洼泥地边，一群衣衫褴褛的兽人正窸窸窣窣地游荡。

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们的门牙都格外壮硕，脑袋上还顶着两个圆圆的小耳朵。

他们正匍匐在这片无主的草丛堆里，捉那些春天刚生出鞘翅的小跳虫作为口粮。

贝克鼻子灵，即便是那些绿色的虫子趴在草茎上，伪装得浑然一体，他也能够分辨出来。

手掌挥出，带着尖爪的手指挥成残影。

逮到了！！

他迫不及待地将之往嘴巴里塞。

平心而论，这种虫子的味道虽然并不糟糕，但却实在是小得可怜，连塞牙缝都够呛，吃与不吃似乎也只有心理慰藉上的差别。

贝克满是酸水的胃抽搐了一下。

他甩甩头，将这些杂念统统摇干净，又聚精会神地去准备捉下一只虫子……

“贝克——贝克——”

杂草丛外稍微高些的小土坡上，一名与贝克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兽人用手挥舞着全身上下仅剩的一片破布，在吸引了众多同样埋在杂草堆里找虫子的流浪兽人的视线后，又统统将他们的眼睛辣开了。

贝克手边的一只长腿虫子也被这动静惊扰，双足一抻，足足挑出去一米远，消失在草堆里不见了踪影。

他气恼地直起身子，朝着土坡上的兽人大喝。

那是他的弟弟，沃克。

可沃克不仅没被他的吼声吓到，反而满脸灿烂地将手上的破布片重新系到腰间，纵身跃进比他人还要高的草丛里，三下两下钻到贝克身边。

“你干什么？没事不如跟我一起捉点虫子，免得整宿整宿的喊饿。”贝克耷拉起一只眼睛，大大的门牙都龇了出来，瞧着还怪狰狞的。

可沃克却一点都不怕他，反倒神神秘秘地将脑袋凑到他耳朵旁边。

“北边的河道上游，来了一群精灵！”

“什么？！”贝克才扬起声音，就被沃克捂住。对方拼命地对他比小声些的手势。

贝克打下他臭烘烘的手掌，眼睛瞪得浑圆，“你到底想说什么？”

却没想到沃克这小子用手比了一个大大的圈，“我看到了，他们带了好几辆粮车咧——”

他没有等到贝克的赞许，反而是迎来对方劈头盖脸的一巴掌，打得他头昏眼花。

“蠢蛋！！”贝克压低着声音，揪着沃克与他如出一辙的小圆耳朵怒喝，“那可是精灵！就我们兄弟二人，被他们发现了就是一个死——”

“我看你是肚子里的酸水泡到脑袋了！！”

贝克的手劲儿大，把沃克揪得嗷嗷叫。

“哥！快松开，我的耳朵都要被你扯掉了！！”

“掉耳朵也比你掉脑袋好！！”贝克虽然嘴上不依不饶，但见沃克一副吃痛的模样，还是撒开了手。

“与其饿死，那还是被精灵一箭射死干脆，一了百了！！”沃克破罐子破摔，再抬起来的眼睛红红的。

贝克沉默了，他看着自己弟弟这张脏兮兮且枯瘦的脸，久久没能再言语。

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们这群失去部落的流浪者虽然侥幸熬过冬天，但却几乎不可能再撑过这个春天了。

那群猫族兽人恶鬼渡过寒冷的冬日，一定会在春天气候回暖时继续追杀他们的。

沃克看着贝克凝重的脸，便知道他的态度有所动摇，趁热打铁道：“哥，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看家本领啊！”

“我们从地下偷偷打地道钻过去，就拿一点吃的就走，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说到这里，二人的肚子就像是应和一般，此起彼伏地发出饥肠辘辘的动静。

沃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正是午后，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他们兄弟俩不能再跟着部队流浪了，再在这片区域徘徊下去，猫族兽人迟早会找到他们。

但若是要逃，要远远地离开，就必须有足够的食物。

贝克圆圆的耳朵耷拉下来，然后又竖起。

“精灵们的队伍在哪个位置？”他抬起眼睛，瞥向沃克。

……

夜。

天上的月亮只露出一半，朦朦胧胧罩在薄薄的云层背后，扶光一行驻扎后并没有点燃篝火，而是在各个帐篷角压上几块光亮较为微弱，只恰好能够照亮路面的魔法灯石。

杜兰与扶光在研究地图，芙兰卡也陪同在旁。

扶光看着这份地图，他们所在的位置西边不远处有一大块标红的区域，上面画着一个……猫猫头。

“猫族兽人很危险吗？”扶光又露出了那种‘没有常识’的清澈目光。

当然，这只是打趣的玩笑话。一般的精灵幼崽不了解兽人的斑斑劣迹也很正常，芙兰卡并未感到奇怪。

“是，即便是在兽人内部，猫族兽人也臭名昭著。”

“毕竟他们极其神经质，有事没事都要招惹别人，偏巧战斗力又的确不俗。”芙兰卡手边刚好有这些兽人的资料，便翻到猫兽人的部分，递给扶光。

扶光垂眸细看。

正中间是一只头发橘黄中夹杂着黑色的大耳朵猫人肖像，一双暗金的竖瞳炯炯有神，身后还有一条绘制得栩栩如生的橘色夹黑条纹的毛尾巴。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老虎呢……这与扶光下意识以为的那种尖下巴小脸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猫兽人，原来这么个猫兽人吗？

扶光没忍住，挠挠脑袋。

芙兰卡往他这边挪过来，她的手指指向一侧稍小些的图像上，正准备张口说些什么。

杜兰与扶光却忽然在此刻同时起身，一站一蹲，来到帐篷门边。

芙兰卡虽然并不是专业的战斗人员，但并不迟钝，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外面应该是有什么动静。

扶光掀开帐篷帘，往外面深深的夜色探过一眼。

“是粮车那边的异动。”他与杜兰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