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并没有直接大张旗鼓地喊人捉贼,而是在出营帐后,异常低调地来到粮车附近的潜伏。
当下的情形不适合扶光询问,他也只能跟在杜兰后面,配合对方行动。
魔法灯具微弱的光芒下,最外围的一辆粮车顶部的篷布被扯开了,两道脑袋上明显带有耳朵轮廓的影子在车轮边晃动,手正在车厢里摸索。
这两道身影还算敏锐,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齐齐直立起身子。
杜兰就是在这个瞬间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扶光丝毫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出手,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只闻一声箭矢破空的声响,皮肉被刺穿犹如在耳。
扑通扑通两声闷响。
营地里的响动以这只弓箭为号令嘈杂起来,扶光抬眼一看,才发现粮车周围的其它帐篷中竟也钻出许多潜伏于此的荆棘骑士。
扶光清楚的知道,事情发生的突然,杜兰并未对这些荆棘骑士做过任何的指令……
只是单纯的默契吗?
——不,这应该是荆棘骑士的某种默认预案。
“解决了。”杜兰从阴影中站出来,对着周围的荆棘骑士们做了个手势。
于是这些荆棘骑士们竟也都像没事人一样,纷纷各自回岗位。
留下两具兽人尸体,在车轮下默默淌血。
扶光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到一丝诡异的荒诞。
精灵们的表现很平静,就仿佛这样的事情他们已经做过成千上百次,而粮车旁刚刚被杜兰一箭双双射杀的两名兽人小偷不过是被踩死的两只虫子。
杜兰本打算自己去检查兽人尸体,让扶光先回的。可扶光除了兔子小姐以外,还没见过别的兽人,硬是跟着他一同来到粮车旁。
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浓烈且扑鼻的血腥味。
扶光举起手中更亮堂些的魔法灯具,朝着地上重叠倒下的两具兽人尸体看去。
不,不能说是两具兽人尸体。
柔和的夜风中掺杂进一丝破空声。
比张开的獠牙利爪先映入扶光眼底的,是一双藏在乱发下澄黄的眼睛。
杜兰惊觉下面那只兽人还没有死透,正准备将扶光拉回来,却没想到扶光的动作也同样迅捷!
“咔嚓。”
牙酸的骨骼呻吟。
这只侥幸只是半死的兽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咆哮。
扶光丢开手里的灯具,一脚踹开覆盖在对方身上的尸体,将他的脸暴露在夜色下。
杜兰看清,这只兽人方才挥过来的胳膊已经被扶光卸掉了,此时正以十分不自然的姿势垂落在一边。
而扶光正抬起脚,踏住这浑身血腥味的兽人另外一只胳膊,睁着人畜无害(?),满是求知欲的眼睛扭头朝杜兰这边看过来。
“三角形的耳朵,长长的毛尾巴,这应该就是刚才芙兰卡小姐说的猫兽人吧?”
杜兰无语凝噎,只能点头。
“……你在干什么?”杜兰发现扶光这还不算完,他又蹲下身子,去扒拉那只疼得五官扭曲的猫兽人的头发。
扶光只是有些好奇。
虽然自己家里有一只兔子小姐,但他实在不好意思去掀对方的头发——即便兔子本人可能并不在意这些。
“兽人原来是有普通的耳朵的!”扶光看见对方的脸颊旁边,长着一双与人类一模一样的人耳朵。
“那他们岂不是四声道?”他说着,又返回来指着这兽人头顶的动物耳朵,向杜兰求解。
但扶光显然是问错人了,这种问题斐利卡或许还能为他解答一二,但杜兰多半是给不了他答案的。
大抵就连芙兰卡都是比杜兰更好的提问对象!
杜兰满脸沉默。
“该死——精灵!!”地上的兽人扭头,避开扶光在他耳朵上乱揪的手,短暂的歇息让他积累了少许力量,他现在终于有力气骂骂咧咧了。
本还企图向本尊求解的扶光,只能遗憾放弃这个想法。
对方这双眼猩红,失去理智的样子,大抵是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的。
扶光拍拍双手,起身。
他还没问杜兰,打算怎么处理这只侥幸逃过一劫的兽人,便看到对方的手已经按在了佩剑上。
杜兰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扶光面部肌肉极其细微地抖动一下,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剑起剑落,又是一片新鲜的血花洒向这才泛起绿意的大地。
……
扶光先杜兰一步回到营帐,他掀开帐篷门时,芙兰卡朝他看过来。
她注意到扶光脸上稍显异样的神色,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夜色已深,如果累了,我们可以明日再继续商讨。”
扶光听她这么说,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控制好表情。
“没关系的,我还不累。”扶光再抬起头时,露出一个与离开营帐前毫无差别的笑。
芙兰卡虽然没瞧出什么不对劲,但她还是本能地感到迟疑。
杜兰也正是在此时掀开帐篷门的。
他刚才指挥人去掩埋兽人尸体了,虽然精灵厌恶兽人,恨不得就让他们曝尸荒野,但毕竟此行是借道,太过显著的尸体与血腥味容易引来麻烦。
杜兰取下自己的头铠,发现扶光与芙兰卡两人正面面相觑。
“怎么了吗?”他直问道。
扶光目露无奈。
最终,他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你们都不问问那两名兽人的来历,为什么要偷我们的粮草,就直接杀掉?”
按常理来说,就算是最后不打算放过,也不会一上来就不闻不问直接下死手的。
听到扶光的话语,芙兰卡很快就将外面的事猜出个大概。她的指尖抚上自己的镜框,看看旁边满脸想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口的的杜兰,就知道对方是指望不上的。
“我想——”
“您大概还是对我们与兽人间关系有些误解……”
“我们与他们,就是这样你死我活的关系。”
水火不容到只要双方见面,便只有其中一方将另一方彻底杀死这一种结果。
“……”扶光看看芙兰卡,又看看颔首表示肯定的杜兰,无言。
“好吧,我想我确实是有些累了。”他揉揉眉头。
……
扶光独自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管理员还在想刚才那两名兽人的事情吗?’W01见扶光脸上仍有少许凝重。
‘不。’扶光很快否认。
‘如何对待兽人小偷,归根结底是精灵的事情,我无从置喙。’
‘我只是在想留在王城的兔子。’他说到这里,难免感到些许无力。
‘兔子小姐不出食肆,待在店里不会有什么大碍的。’W01倒不是在安慰扶光,而是从实际出发合理推测,‘况且,管理员不是还给兔子小姐留东西了吗?’
它觉得扶光多少有些关心则乱。
有那枚黑珠子在手,就算整个精灵王城被夷为平地了,兔子也能成为那唯一的幸存者。
‘说得也是……’
扶光暂且不再继续纠结这件事了。
只是W01没想到的是,扶光只安生睡了半夜,后半夜又悄摸起身,趁着外面守夜的骑士交班的空当,从自己的帐篷摸了出去。
它辨认着管理员前往的方向,发现他前往的位置,正是方才被兽人偷窃的那辆粮车!!
扶光踏过那片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土地,径直来到营地最边缘的一片荒草堆。
‘管理员?’
扶光向它下达了取出战斧的指令。
虽然他可以将战斧变小携带在身上,但其重量却并不会因此减轻,长途跋涉时为了不给曲角犀带来额外的负担,他都是将武器存放在系统的默认背包格里的。
滴滴两声,一把迷你小斧头出现在扶光手心里。
微弱的阵法光芒闪过,战斧从不过巴掌大小膨胀到大约正常工具斧的大小。
扶光将斧子高高扬起。
深草丛根部的土堆被破开。
扶光扯下周围遮掩的草茎,方才他手起斧落的位置,竟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口子!
云层刚好飘离月轮,一缕月光穿透过这个洞口,露出两双挤在一起的、惊恐异常的眼睛。
……
王城,食肆。
与颇为自己担忧的扶光不同,兔子一个人待在食肆里,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得十分懒散。除去那个专门给她送饭、总是面无表情的陌生精灵,她基本上不会见到别人。
……本该如此的。
但今天是个意外。
先是之前那个一说话就惹扶光烦躁的、名叫斐利卡的精灵来过一趟,拔了她的耳朵毛后又急匆匆地走了;稍晚些时候,又有一个跟扶光一样矮的精灵敲响了食肆的门。
兔子透过窗纱默默观察对方。
考虑到扶光离开前的叮嘱,她原本是不打算理会对方的。
但门口的这个小精灵她却是认识的。
在还是兔子时的她的记忆里,对方曾拜访过食肆很多次,每每来时都与扶光相谈甚欢。
“扶光,扶光?”
外面的桫椤抱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还在敲门。
扶光离开的事情没有对任何人讲,桫椤自然并不知道扶光已经不在王城了。
兔子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窗外逐渐变得沮丧的小精灵。
终于,她默默从椅子上跳下来,来到门边。
咔哒一声。
都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桫椤惊喜地回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