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舟和滩涂没用这么撕心裂肺的方式回忆徙倚。
他们只是会经过火炉厅门口时,忧郁地面面相觑一下。
以前有几次,这里太热闹,他俩在这当班,招架得来纷至沓来的工作任务,却招架不来旅客们大规模的层出不穷的玩笑话。
雨火会像个拯救者一样从天而降地帮他们应付这种社交地狱。
以后,就由徙倚保护和帮助他们。
大家仍公认徙倚是雨火最好的朋友,也默认她是最伤心的。
倾楸早就不和她生气了。时不时地,徙倚从驿道或者天空路程回来,都会吃到倾楸特意留的酸汤炸豆腐。
倾楸还给她弹了好几支曲子。都是没歌词的。即使有,他也没唱,纯弹。
有荒芜的夷则民歌,不知他从哪学的。睿智的西尔芙沉思曲,沉稳激昂的人类战歌,还有欢快到没谱的来自他家乡的青梢酒馆小调。
除了最后一种,前几种用芜菁琴弹出来都太清新雅致了,有点不对味。
但徙倚充满感激地听着。
江葭带徙倚去洗了几次身心放松的澡。
徙倚早就学会那样洗澡了,但江葭再次亲手帮她搓头,编辫子,用黄玫瑰和晚夏仙女泡头发。
她还帮她弄了好几块清凉的熏香石,适合夏夜用,又主动提出要给她做个蚊帐。
她和倾楸不一样。她不是爱在心里口难开的那种人。她对徙倚说,“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对我说。跟我一起哭一哭也行。”
“没事的。”徙倚很想接受她的好意,却觉得没必要,“雨火是长大啦,又不是死了。”
她无言地躺下去。
江葭看着她,她闭上眼。
“江葭,你们都好好的,我就很幸福。”徙倚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在睁着眼的时候说这种话,“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爱你们。”
淅舟默默地陪着徙倚,小心地不提起雨火这回事。
徙倚缺了那个形影不离的人,她好像想努力补上。
她也很好,可她不是雨火。
就像如果走的是她,留下的是雨火,雨火也同样替代不了她。
朋友和朋友之间怎么可以互相替代呢?
滩涂去驿道送饭的时候,扭扭捏捏地挤到徙倚旁边。
徙倚当他是寻常地又犯起了社交恐惧,想找个熟人紧贴着。
但他从肩上拿下个挂袋,抓出来一大瓶絮莓汁和一堆盐烤火蘑卷。
“每个人的饭都是统一定好了的。”他小声说,“我自己给你背过来一些,应该不算违规吧……”
徙倚惊讶地看着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滩涂垂下眼睛,羞涩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最好的朋友走掉了,你每天都很难受。”
徙倚搂住他的肩膀,“谢谢你。”
滩涂拿手指尖戳了戳玻璃瓶,“应该还冰着。我拿冰叶兜带的。”
“谢谢你,”徙倚双手框着他的肩,“但不要再那样担心我啦。你们都是我的珍宝和星星。”
对气场怯弱的小孩说这种话果然要轻松一些。
某一次,徙倚挽着头发,给刚进的葡萄装筐。
老霜旦经过她身后,拍拍她的肩,“好孩子,我打算给你放个假。”
“什么?”紫葡萄沉甸甸,单是捧着就够过瘾了,“不不不,我不用放假。”
“这就是铁血的夷则战士?”霜旦望着她的背影,“那天你明明哭得很厉害呢。”
“我早就没事了。”徙倚直起身,转过来擦擦汗,轻松地笑,“我为她骄傲。”
驿站又来了新的孩子,走老流程,先当学徒,睡集体寝屋,绑着小手绢跟在向导身后跑来跑去。
徙倚玩得很好的那一帮里,只有滩涂还是学徒了。
江葭是相当熟练的成年截道者,几乎可以说得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驿站又培养起几个可以远程送货和护送旅人的,但谁也不如徙倚轻车熟路。
倾楸的工作水准和江葭差不多。除此之外,学徒们最喜欢他带班,也许因为他自己也是从偷懒贪玩走过来的,现在又很会唱歌哄人学知识。
旅人们喜欢淅舟的细腻礼貌有分寸。天晴的时候她也去天空送点货。天气恶劣的时候人们就不她去了。她成长的时候没接受过体术训练。
滩涂给新来的小孩当向导,就像当年的江葭和倾楸一样,
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一切又回归原来的轨道继续运转和前进。
旅人来了又去,带来星幔之地别处的货物,又将驿站产出的作物带到四面八方。
驿道越修越远。
雨火照料着天空,他们照料着大地。
只不过,徙倚在天上赶路的时候,从没有见到过多于三盏的火。
她问过霜旦,雨火真的没事吗?
“当然了,我亲手把她送到赴昇山脉,看着她点了那里的火的。”霜旦回答。
“那,为什么火的数量没有变多?”
“因为特里厄之塔上没有那么多位置呀。”
这个解释倒是合理。
徙倚忽然想到,“旧的火会怎样,熄灭吗?”
“嗯,新的火一靠近,旧的火就熄灭了。”霜旦望着窗外,好像既怅然又欣慰。
徙倚沉默地站在他面前。
那么,后来,大地上的所有火都会是这样?
所有火都是雨火的。霜旦的火则全部消失。
到这个时候徙倚才意识到,自己童年时在夷则山南仰望了十几年的火,那总是给他们送来金色的风和花朵的火,是很多年前的霜旦点的。
他的火照亮星幔之地许多年,以后,就像从没来过一样了无痕迹。
徙倚有点心疼他。
不过,也没有关系。
他们都是霜旦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