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榛也过来数羊毛了。
他带上门,看见徙倚在这,闷闷不乐地咕哝一句,走了过来。
又好笑又可怜。
徙倚试着搭话,“现在驿站不允许外出了吗?”
“对啊。”
他拎着绳子提起好几大捧系在一起的毛,垂头丧气地坐下。
“那,允许外面的人进来吗?”
“怎么进得来。”他扯了几下都没把绳子扯开,于是开始抓头发,“这个破天儿,就算附近有人想进来,也走不动了吧。”
“哎呀。”徙倚很担心,“那他们怎么办?”
“自求多福吧。或许战士们会管他们?”穆榛还是萎靡不振,但也是真情实意地在担心,“或者,就近找个驿道避避雨?”
徙倚数完手里这一提,把每一堆的线头找出来,重新系在一块,
“这么大雨,不得给冲走了。”
穆榛一块块掰扯开自己那一提,将线头凑到眼前看,“是。地上的就很要命了。在天上飞的更惨。”
徙倚想起自己找雨火的时候淋的雨,默不作声。
确实够惨的。
徙倚回宴会厅吃晚饭。
已经很晚了。
以往这时候,宴会厅只剩些剩饭和打扫卫生的了。
今天,还是很热闹。
也许人们都有些不安。
天上噼里啪啦的。
他们不想听着这种声音回各自的客房睡觉,更愿意在这里扎堆。
有唱歌的和讲故事的。
他们的食物没被撤走。
他们抱着芜菁琴。
徙倚边吃边听,不认为他们弹得比倾楸好听。
还有喝高了跳舞的,绕着桌子快速地转身、蹦跳、拍手,腿脚摇来晃去,是醉步。
收拾剩饭的人优先将他们身边的盘子、杯子和锅子端走了。
还有人在让走方医就地看病。
走方医的席子摊开,摆着普通石头和暖岩做的砭石,尖尖的小草棍,还有些空心竹罐。
闹腾了一晚上。
徙倚回屋睡了一觉,又去宴会厅,那里依然人声鼎沸。
虽吵闹,却不像昨晚那么新鲜饱满,好像脱水的鸭梨。
通宵达旦狂欢的人是这样的声音。
轮到今天摆早饭的人当中有徙倚。
这里还是在唱歌跳舞讲故事喝酒。
忙完了,徙倚出去站在露天地里,看见有几个旅人也跑到了外面。
都在看天。
她认出一个走方医,四平八稳地踱过去,“早。”
那人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转回来,一笑,“早。”
“早饭摆好了。”徙倚老练地体恤地笑着朝屋里示意,“去吃饭吧。”
那人又转回头去。深邃空濛的天青色眼睛,像徙倚在某处见过的青山绿水。
眼里映着天和云和光。
“还想再在这里看一会。”
“别看了,食饮有节,起居有常。该吃早饭了。”
徙倚坚持劝导,
“再说这景象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吓人。看多了伤情志。”
走方医微笑着看她。
“没关系,我不是在害怕。我在看草木呢。”
他向作物环带抬抬手臂。
仔细看,核心院落的所有植物似乎都在发光。
草叶似乎都在有节奏地朝一个方向摇摆。
徙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先走回门口,大喊,“开饭啦!”
还是有不少人会被这句话召唤走的。
她逆着趋进屋门的人群,又飞奔去兔苏地。
沉寂牧人的树冠和树叶正发光,亮得吓人。
站在果树环带都能看到。
果树的枝叶和核心院落的草叶一样,也有节奏地往最外围摆动。
它们在给屏障树输送能量?
或者,以其他方式给它们提供支持?
这就是树和草的史诗。
徙倚在沉寂牧人树林外却步。
那里只有一片绿光。
没有波纹也没有斑斓的一派纯净的绿光,淹没了地面和天空。
像一片竖直着的绿色光海。
已经看不见树的影子和树的轮廓了。
然而徙倚知道它们在。
它们就在那里。
她坐下,收起膝盖,闭上眼。
她仍是那样。
喜欢树和草的史诗胜过喜欢铁和火的史诗。
徙倚往回走。
现在天不是红色的了,也没有骇人的大块白光和云彩火焰了。
是正常的雨天颜色,浓灰,暗红。
只不过,依然电闪雷鸣的。
空气异常清新,甚至有些甜美。
徙倚在草和树的场域行走。
草和树的根系在地下相互缠绕。
它们的吹息在空中彼此抚摸。
它们连接在一起,营造出这样一个固若金汤的场域。
人们安然地生活其中,不受风雨与邪恶的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