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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十六章 森林史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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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葭捧着一杯玫瑰花茶。

徙倚捧的是大麦芽茶。

她俩盖着毯子打横坐在江葭床上,听外面的暴风雨。

炒麦芽焦香温暖,毯子是褐色的,像燃烧过后尚存大把余温的灰。

冬天里会有小鸟跳进去闭会眼。

毯子上破了个洞,用苔藓绿的线补的。

“我还是挺喜欢在雨天待在暖和的屋里听雨的。”徙倚承认,“屋里越暖和,外面的雨越大,我就越觉得又舒适又过瘾。”

江葭像个孩子一样,双手扒着窗台往外看。

黄玫瑰色的发卷堆在身后,没来得及打理。

看着这样的背影,徙倚恍惚想起刚认识时她的样子。

“是啊,多舒服呀。”江葭的笑声既懒慢又迷糊。

“但是,这样对那些没处避雨的人不公平。”徙倚说,“为了他们,我不能祈祷雨再下得大点……为了他们,我享受这种氛围的时候总觉得于心不安。”

“这有什么,又不是没有你在外面赶路、别人在屋里享受的雨天。”

江葭伸懒腰。

她是真的一年四季了无心事。

“雨也不是你祈祷它下大它就下大的嘛。”

徙倚想到了雨火。

那位可真是说要淋雨就能淋到雨。

她想笑。

又觉得真笑了的话就太缺德了。

“雨里面还有另一种声音。”江葭仍面向窗外,“我在听那个……”

徙倚仔细听,

“树叶声……?”

“树叶声和风声……”

江葭说。

“和谐,有力。好像形成了某种振动……”

她关上窗回到被子里。

隔着窗,徙倚仍在聆听。

窗板并没有完全阻绝外面的声音。

这样听,雨声依然响亮清脆得像炸鸡蛋一样。

在哪里呢?

风声和树叶的振动声。

徙倚好像听见了某种音乐声。

比人们用芜菁琴、叶之悟之类奏的那种乐更加单调一些。

像是许多种重复的声音一起鸣响。

其实也没那么单调……

有很多种声音在响。

声音和声音之间又千差万别。

就像世界上不会有一声叶响与另一声叶响完全相同,同样也不会有完全一样的两滴水声。

在风和木叶和水的乐声中,她感到心神宁定,就像被泡着花瓣的热浴汤抚慰,或被某次偶然经过驿站的智者用语言引导着陷入冥思。

这天晚上,没有人在宴会厅焦躁不安地狂欢。

徙倚本来没被排上到水塘环带去收花穗的班。

然而,因为这些雨,花穗长势很好——“爆塘”了。

花穗甚至占领了已经投入使用的备用水渠。

池塘水面上涨,花穗也跟着漫上从前是岸的地方,盖住雷青的银灰色大叶和蚂蚁的道路。

截道者们上半身穿阔叶衣,小腿上裤子扎紧塞进靴子。

埋头拉扯花穗藤的时候,看到一小团一小团像绒籽草一样的小云彩在贴着水面的地方悬浮。

它们边升高边彼此合并,升过人们头顶就汇成更大的棉花团。

晨梁突发奇想,飘了起来。

在迷雾和雨丝之中,她的蓝头发和蓝色眼睫毛像朦胧的松针。

地上的人们透切又羡慕地叮嘱她:

“别飞太高,别出保护罩!”

“别比沉寂牧人还高了!”

她很快就落回来,眼睛发亮,“好奇妙啊!到处都是这种小云彩。你们要是能到高处看看就好了!”

“我要看!”茵陈丢下花穗藤朝她伸出手,“你拉我上去!”

不单她。晨梁把这一伙人挨个都拉上去看了一会。

徙倚惦记着工作,没参与。

她不能玩。

如果连她都开始玩了,他们的心就更是飞了。

但她能摸到些细微又确凿的讯息。

在水中,在花穗藤上。

憨态可掬的小云团不是真正的云,也不是水在蒸腾。

是池塘里的花穗在吹息。

下班后她跑到天晴时晾衣服的高坡——也就是夏天里长头发的截道者们晾头发的地方。

在那里她眺望水塘环带。

果真如晨梁说得一般。除“奇妙”外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这景象。

一团一团毛茸茸的小云彩,像某种有智慧和意识的生命一样,弥散在水塘环带。

像一群随意又均匀地落在晚铃树林梢的暮鸟。

她离它们很远,却仿若不敢惊动它们一般,屏着呼吸,惊艳地密切地观望着。

柔软的意志,白色的精灵,无心之物的集群。

花穗的吹息。

在更高处,如真正云朵大小的庞然大物由它们聚合生成。

那是数道洁白的龙卷结成的网。

它们也能给屏障树林帮忙吗?

天晴了。

一早,徙倚就听见了秋虫声。

以往的这个月份,她早就听这种声音听了好多天了。

尤其早醒时,别的声音都还没醒,只有虫声和风。

这声响就让她想起夷则山南的雪雾,凝冻的深蓝色,稍有些灰调。

每个能用大腿发出这种声音的存在都是小小树叶下更小的暂住者。

所有这些树叶下的暂住者共同吐出这片空旷的深蓝。

急着赶路的那些人如愿以偿出发了。

年轻的父母亲带着孩子在核心院落观察蝴蝶。

他们被劝阻——不要靠近水塘。水深地滑,看好你们的孩子。

走方医默默地离开了三方塔。

他们的身影像雪山一样寂寥。

现在,徙倚一想起自己刚从烟河口中得知半存的存在时,那些日日夜夜的警惕和忧思,就会觉得好笑。

那时她苦恼于自己一个人的拳脚与刀剑无法在那么庞大而未知的邪恶面前保护整个驿站。

事实上,连她都被驿站的植物们保护着。

“从今往后,我们更加不会忘记植物的恩典啦。”

这话霜旦不是对徙倚说的。

他是对滩涂说的。

俩人一起将堆过人头花穗使劲挤扁,压成方块,奋力抬上小推车。

滩涂问,“我们该怎么感激植物的恩典呢?”

他也早成年了,徙倚还是每次一看他的后脑勺就想用“小脑瓜”来形容。

“平常不是已经在好好照顾它们了吗?”

霜旦说得正陶醉,忽然边骂人边跺脚,

“呸,哪来的小飞虫。”

“哪里?哪里?”滩涂在半空拍打。

“我嘴里!”

徙倚乐不可支,趁笑出声前悄悄溜走。

她还是听见霜旦惊魂未定又怒不可遏地接上了没说完的话。

“对了,有事儿没事儿多欣赏一下它们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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