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孟夏,日头拉的越来越长。
上京城连续几日没有下雨,空气干燥的很,韶容蔫蔫的趴在雅阁里的轩窗旁,心中无比想念绿树成荫溪水环绕的小荒山。
前些日子和沈氏提过一次,想回小荒山看看大和尚回来没,沈氏这件事无法做主,只说去问你阿爹同意否。
卫同甫下值回来后,凉茶还没喝上一口,就被韶容架坐在椅子上,听她和自己歪缠着要回山上一趟。
悟觉大师是韶容的师父,更是救命恩人,女儿关心他,想要回山探望也在情理之中,问题是——
韶容见父亲眉头深锁,像是遇上什么难题,不由问怎么了?
卫同甫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在厅中来回走了两步,为难道:“听说小荒山一带最近不是很太平。为父有个同僚,这次回乡探亲时路过小荒山附近的村庄,赶路累了便在路旁茶摊坐下,准备喝壶茶,顺便歇歇脚。不料摊主一个劲的催他,让他快些走,自己准备收摊了,只因村中天晚了会有妖怪出来吃人。”
“我那同僚自是不信,还讥笑了摊主一番,等到夜晚在村中留宿时,半夜被隐隐约约的歌声吵醒,睁开眼后,与灯笼大小的一只独眼对个正着,同僚当场吓得晕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路边,这下不由他不信,连滚带爬的跑到昨日去的茶摊,寻求摊主的帮助,谁料摊主说了一句,‘这位客官莫不是拿我寻开心不成?我是第一次见你啊’。”
“同僚一路浑浑噩噩的回到了上京城,后来就与我们说了此次回乡探亲的经历,直呼邪门。”
韶容托腮听父亲说完,只觉得他的同僚在太常寺任职可惜了,若是出去做个说书人,怕是能大放异彩。
卫同甫见她不信,只一个劲的摇头,说再等等,无风不起浪,现在回去太不安全。
韶容见阿爹态度坚决,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同意,不由有了留书一封偷偷溜走的打算,但想了想这样做的后果,还是悻悻的缩了缩脖,准备日后再多磨磨。
今日是温以晴给她和崔云栖同时下了帖子,邀她们一起去三春晓,逛逛新出的香品。
此时温以晴瞧韶容待在一旁发呆,拿了一盒香丸捧到她眼前,让她帮忙挑挑哪个更好闻。
韶容随意指了一个,兴趣缺缺。
温以晴“咦”了一声,歪头打量她:“卫姐姐,你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崔云栖听见她的问话,转过头来,也关切的看着韶容。
韶容不好直说自己真正烦恼的事,看了看窗外,含糊道:“上京城的天气,也太热了些。”
崔云栖知道她是第一次在上京城过夏,微笑道:“眼下天气还好,等再过月余,才是真正热起来。”
温以晴放下手中香盒,担忧的问她:“卫姐姐是苦夏吗?”
韶容换了个姿势,想到自己还在小荒山时,夏日午后多数在参天古树下乘凉,眼睛瞬间亮起,绘声绘色的向温以晴描绘道:“不是苦夏,以前我在山中可喜欢过夏天了。山中有连片的树荫可以遮蔽太阳,还能在山溪里戏水捉小鱼小虾,累了就躺在干净平整的大石块上,闭着眼睛吹山间林风,舒服惬意极了。”
温以晴听了她的描述一阵心动,羡慕道:“阿娘也有个别庄在山上,每年避暑也会带我去小住几日。只是每次去阿娘都看我看的紧,断不会有卫姐姐这般自由。”
温以晴感叹一番,毕竟心性还小,怅然一阵后很快又投入到眼前的香盒中。
三春晓的老板好会做生意,在调香味道上翻不出新花样后,不知在哪定做了几套新奇的模具。
用模具压出来的香饼造型各异,追求雅致的有梅兰竹菊,追求有趣的则是飞鸟虫鱼,简直让温以晴挑花了眼,恨不得一起全套拿下才好。
崔云栖将自用的香丸和送人的香饼分类挑好后,放在一旁,起身朝韶容的方向走了几步,还未靠近轩窗旁,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今年的天热的委实早了一些。
三春晓对面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二人身处楼上,都能听到首饰铺里人声鼎沸。
韶容瞧了片刻,却发觉那铺子中进出来往的竟然多半是男子,不由好奇道:“京中最近有什么新的流行风向吗?”
崔云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中含着笑意道:“马上就是元兰节,京中在这日一向有簪月邀歌的习俗,他们这是在给心仪的姑娘买簪子呢!”
“元兰节?”韶容不解的望乡崔云栖,等她替自己解惑。
崔云栖在她身旁坐下,细细解释道:“开朝皇帝与皇后感情甚笃,为纪念二人成婚那日,将五月十五定为元兰节。元兰节这日,年轻男女上街游玩时,若遇上心仪喜欢之人,男子可自报身家后将发簪送与女子,若女子接受,则表示两情相悦,男子可择日上门提亲。”
“这个习俗一直延续了好久,后来有皇帝觉得太伤风化,一度禁止过。直到前任皇帝即位后才慢慢恢复。并且为了表示与民同乐,宫中于元兰节这日,会在京中漓水河上搭起花楼画舫,由太子太子妃牵头,邀请一众贵女在花船上听曲赏月。”
“京中子弟可将发簪赠给在场贵女们的其中一人,最后谁得到的簪子越多,就会得到簪月仙子的雅号,此人亦会成为京中所有贵女的典范。日后朝中几家议亲,谁家若是能取得有此雅号的贵女,整个府上都会面上有光。”
韶容听了半天,明白过来,饶有兴趣的问道:“那去年的簪月仙子是谁?”
温以晴凑过来,得意道:“当然是崔姐姐啦!崔姐姐已经连任三届了,也不知最后会花落谁府。”
崔云栖听她说的直白,微微责备的看她一眼。
不过母亲近来确实向自己透露过要帮自己留意未来夫婿的打算,这个年纪先挑着,看中后两家按照结亲流程推进,差不多一年后完婚,正正好。
若是嫁了人,还不知会不会再有眼下惬意的时光了。
韶容留心温以晴说完后,崔云栖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心中不由庆幸阿娘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韶容不禁打趣她:“原来云栖竟是簪月仙子,我何德何能,能和仙子做上密友!”
温以晴对她也很是崇拜:“崔姐姐就是很厉害啊!在她之前的簪月仙子是长庆侯的嫡女,最后成了如今的太子妃。我若是能当上,阿娘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韶容见她捧着脸,发髻上垂下的柳绿花绦在她颊边轻晃,这怎么看都还是一脸的孩子气,不由伸手刮了刮她的脸蛋,笑她不知羞。
温以晴皱了皱鼻子,鼓着腮帮子看她,最后自己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崔云栖看二人笑成一团,被眼下欢快的情绪感染,不再去想那些令自己烦恼的事,雅阁里的气氛一片温馨。
元兰节的前日,韶容收到了来自太子妃亲笔所写的邀帖,邀她当晚于花楼画舫上赴宴。
太子妃对她的印象很不错,帖子里甚至带了几笔亲切关怀之语,韶容看完后放下帖子,沈氏又拿过去看了好几遍。
半晌,喜滋滋道:“阿娘已经提前替你准备好了赴宴的一身,保管我儿漂漂亮亮的出席!”
韶容不置可否,她已经能想象到那晚的热闹。
元兰节当天下午,韶容端坐在镜前,由素心替她梳妆。
沈氏替她挑了一条木槿色云纹千水裙,袖口用银线滚了一圈,抬手间光华隐现,下裙裙摆层叠繁复,行走间却如流水般轻盈灵动。发髻高绾,鬓边对称插进两支攥珠双结如意钗,最后别了一支半月形玳瑁蜜蜡梳蓖,将整身的轻盈压下,庄重许多。
韶容原本的唇色粉嫩,今日被素心点了透红的唇脂,这一抹嫣然的红在皓如凝脂的玉面上显的勾魂夺魄,清丽无双。
“小姐,您真好看。”素心看着镜中的韶容,发自内心的赞美道。
韶容抿唇一笑,镜中的少女眸若秋水,盈盈不可方物。
梳妆完毕后已近傍晚,在沈氏殷切的目光下,韶容带着素月坐进了卫府马车,朝漓水河边驶去。
马车赶到河边时,岸上已经停满了一排马车,粗粗望去,城中大半的贵女今日云集于此,簪月仙子的雅号于她们还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马车帘子被掀起,素月率先下了马车,而后回身朝韶容伸出右臂,韶容今日这身美则美矣,行动却有些不大方便,还未出府时就不小心踩了两次层层叠叠的裙摆。
撑在素月的手臂上,韶容小幅度的迈着步子下了马车,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今日行走一定要小心些,若是不慎摔倒了,不光自己颜面无光,还会害得阿娘在妇人圈中抬不起头。
徐俨一早就候在了画舫前,他今日还肩负着护卫的职责。
卫府的马车刚刚停稳,徐俨的目光就跟随过去,一直看到韶容下了马车,被她今日的盛妆打扮惊喜到,不由目光贪婪的追随着她一举一动。
江洵站在画舫二楼的栏杆边,低头瞧见徐俨不加掩饰的打量,手中的酒杯被他捏碎,心中冷笑一声。
看来那日下手还是轻了,没能让他彻底长个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