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辆马车沿着黢黑蜿蜒的夜路行进。车轮卷起片片水花,凉风嗖嗖地刮,从车门缝里钻进来。格拉狄斯不由地裹紧了斗篷。她们四个都冷得不愿说话。
雨势越来越大。雨点踩着狂暴的节奏坠入黑湖——那湖犹如某种贪婪的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吞进的雨,吐出的风,尽化作上天入地的蛟龙。
不远处,一座气势恢弘的建筑影影绰绰,在雨中忽隐忽现地闪烁。一座座塔楼相对而峙,窗里缥缈的烛光倾泻而下。高耸的塔尖刺穿夜空,枝形光刀划破天幕——远处的群山和立于悬崖之上的城堡在刹那间闪现。惊雷翻滚而至,天公怒吼,地动山摇。
马车颤颤巍巍,沿湖一路向东。约莫不过十分钟,一扇式样宏伟的铸铁大门便映入眼帘。大门两旁耸立着高高的石柱,石柱顶端蹲伏着带翼的野猪。
马车吱吱嘎嘎地驶进大门,接着爬过一道平缓的斜坡之后就来到城堡前。随着一阵悦耳的叮当声,马车摇摇摆摆地停下了。
格拉狄斯跟在阿莉莎的后面下了车。她们撑开伞,分别接住了从车上跳下来的艾尔芙伊德和奈莉。就在她们四处注视的当儿,其他学生也从车上下来了。有的学生也像她们一样撑开了大伞;有的只是把斗篷罩在脑袋上,一下车便朝橡木大门飞奔而去。
格拉狄斯最后看了那些夜骐一眼,然后挽住艾尔芙伊德的手臂紧跟着阿莉莎和奈莉汇入人群。她们穿过两扇气派非凡的橡木大门,登上石阶,来到了城堡宽阔的门厅里。
洞穴般幽深的门厅被火把映得十分明亮。收伞声、脚踩在石板地上的噼啪声、同学们交头接耳的低语声,一时间响成一片。在人群行走方向的尽头——从格拉狄斯能看到的那一角里——似乎是一个大礼堂,尽管没有传来期待中的欢声笑语,却是灯火辉煌。
格拉狄斯顺着大理石楼梯抬头望去,漆黑的穹顶望不到头。她立刻被一种虔诚的敬畏深深地震撼了。艾尔芙伊德和奈莉并肩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古老的墙壁,呼吸着笼罩了这里好几个世纪的神秘气息。她们好像突然变成了一群朝圣者——她们并不是来一所学校学习,而是来拜谒天神的幽居之处,或是某位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的一座与生俱来的王国。
★
阿莉莎率先走向立在楼梯旁的一面巨大的告示板,读着上面的字。
“‘请所有(未曾在霍格沃茨就读过的)高年级新生到一楼一号教室登记’——说的就是我们,走吧!”
她们与大多数人逆向行进,然后在一条幽暗、宽敞的走廊里飞奔。
七……五,三,一。
她们略微平缓了一下呼吸,然后敲响了房门。里面立刻有人说了声“请进”。推开门之后,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抬眼看着她们。格拉狄斯刚反手关好门,一个圆润悦耳的陌生男声便惊叫起来。
“想必你们四位就是富特文格勒小姐、普塞尔小姐、舒伦博格小姐和魏因贝格小姐吧!”
说话的男巫一边对照着手里的花名册一边说:“衷心欢迎各位的到来——快请进!看到讲台上那摞羊皮纸了吗?在你们各自的档案上签好字,然后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
格拉狄斯立刻找到了自己的那份。档案上不仅详细地记录了她过去的求学经历,而且就连监护人的信息和家庭住址也写得清清楚楚。格拉狄斯在签完名之后悄悄地瞥了眼阿莉莎——不出所料,她看到了阿莉莎那只在签字时微微颤抖的手。将档案上交之后,她们在教室后排找了四个挨着的位置坐好。
刚才说话的男巫在她们签字时就一直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看。他长得既不好看,也不难看:金头发,高鼻梁,一副和善带笑的模样,但并不是一打眼就能让人猜中年龄的类型。
“非常好!人都来全了。可是我必须承认:你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摆渡过湖来城堡的机会——这可是霍格沃茨的一项古老传统!我不得不对此表示惋惜。”他温和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并没有责怪谁的意思。“可是另一方面,你们这些小家伙都很机灵嘛!没有因为单纯的好奇而让自己变成落水——呃,不,落汤鸡——或者其他什么湿漉漉的东西——”
除了一个留着暗红色长发的女孩轻轻地嘻笑一声之外,在座的其他人都没搭腔。教室里男生和男生坐一堆,女生和女生坐一堆,加上格拉狄斯她们四个,一共十一人。
“好了,言归正传。想必你们都知道,分院是霍格沃茨每一位新生的头等大事——它将决定你在哪所学院安家。分院之后,你们每个人都要竭尽全力为自己的学院争光。不知你们当中的哪位或哪几位会在学期结束的时候获此殊荣:为自己的学院赢得学院杯——这霍格沃茨的至高奖赏?”
他们看着他掏出挂在上衣口袋中的金色怀表。
“没错,时间差不多了。现在,请你们利用剩下的五分钟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装扮。”他走上讲台抱起那沓羊皮纸,冲大家笑了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我回来,然后我就带你们到礼堂去接受测试。”
★
门一关,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男生们开始闲聊,女生们掏出了小镜子。
格拉狄斯早就把分院的事情忘到了脑后。不过根据她从纳威的话里得出来的结论,分院似乎就是把一顶帽子戴在头上而已——他根本没提到有什么测试呀!但格拉狄斯还是首先转向了阿莉莎,问起她名字的事。
“你真的改名了?”格拉狄斯的声音轻得像一只漏气的坩埚,“以后你就是‘阿莉莎·魏因贝格’了?”
“难道你以为我在火车上是骗你的,格拉狄斯?”阿莉莎耐心地解释道,“你知道,只要阿尔马维瓦及其同党仍然逍遥在外,我的人身安全就处在危险之中。不过请放心,这并不是什么巫师界的‘蒸发密令’,我永远是我,而且——”
格拉狄斯迟疑着,她隐约觉得阿莉莎此行另有打算——她何曾对自己坚信的东西说过放弃呢?然而此时此刻,她们要面对的东西太多太多,如有半点差池,都不是她们能担待得起的。坐在阿莉莎另一边的艾尔芙伊德说出了她心底的疑惑。
“可是万一你的真实身份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艾尔芙伊德的声音小到让人产生读唇语的冲动。格拉狄斯知道她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魏因贝格”和“温亚德”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1)——明眼人一看便知。
“亲爱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对此再放心不过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安妮·温亚德的女儿更名换姓,甚至改变了身份和容貌。”阿莉莎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格拉狄斯不得不把耳朵靠近她的嘴唇,“在刚才的那份档案里,我是贫穷的糕点师傅康拉德和没头脑的八卦小报编辑埃米莉娅的独生女——”
“哎呀,我都快饿死了,你们还有闲心说这些!”奈莉突然打断了阿莉莎的话,很大声地抱怨开了,“想不到他们这么麻烦!本少爷累了一小天,又饿了这么久,一会儿还有什么分院仪式——”
格拉狄斯终于想起了马上要分院,突然有些心神不宁的。过了整整一个暑假,她的脑子里大概只剩下一张终极巫师等级考试证书了。
“对呀,那个人刚才说的‘测试’究竟是什么意思?不会让我们当众念咒吧?”
“当然不会!”坐在她们前排的一个女孩回答了格拉狄斯的问题。刚才她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时,她就侧过身,趁着与邻桌交谈的间隙悄悄地打量着她们几个。
这个女孩跟她们年纪相仿。她长着一对毛茸茸的黑眼睛,披散在背后的深褐色头发长达腰际。虽然她跟格拉狄斯一样都是吊眼梢,可不知怎的,这双眼睛放在她那张心形脸上不禁让人联想起某种动物来。女孩见对面仍然是四张“迷茫问号脸”,便进一步作出了解释。
“所谓的‘分院’其实就是由分院帽决定你去哪所学院——很容易的!听说通常不超过五分钟。不过换做我的话,能当众展示一下学过的魔法也不赖——”
“谢谢你啊——”
“希拉·塞尔德维拉。”没等她们再说什么,女孩朝她们伸出了手,“纯血统。我在圣帕特里克岛出生,因为我的家族自本世纪初便生活在那里的一座城堡中,后来为躲避战火移居贝尔法斯特。我所有的知识都是父母教的,直到魔法部上个月出台强制所有未满十七岁的巫师入学霍格沃茨的法令,我才来到这里。”
格拉狄斯、阿莉莎和艾尔芙伊德都很礼貌地跟她握了握手,奈莉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声好。希拉·塞尔德维拉好像对她们特别感兴趣,迫不及待地要求她们讲讲各自的家庭——尤其是巫师血统。
“原来你们之前就认识呀!”在她们报上各自的大名以及简述求学经历——阿莉莎的那份直接被格拉狄斯和奈莉抢着说了——之后,希拉惊呼,“这真是太棒了!你们还有个同乡呢,看到那边那个戴帽子的男生了吗?他也是德国人——我们在特快列车上坐同一间包厢。哎,他叫什么来着,芙洛拉?”希拉问坐在她旁边的那个梳着两条蝎辫的女孩。
待那女孩转过头来,格拉狄斯才发现她的皮肤白得透亮。虽然她戴着一副厚厚的小圆眼镜,但仍然看得出容貌秀美。
“咳咳,记住人类的长相和名字并不是天目的特长……”圆眼镜女孩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回过头继续摆弄一副塔罗牌,嘴里叨咕着什么“宝剑”、“冲突”和“自命不凡的女祭司”。
“希拉,你再跟我详细说说,分院帽究竟凭什么——呃,它怎么知道谁适合哪所学院呢——?”格拉狄斯斟词酌句地问。
然而,金发男巫回来的很不是时候。希拉正要回答,就被他打断了。
“都准备好了?很好,我们现在去礼堂——”
教室里的十一个学生鱼贯而出。格拉狄斯借机观察着剩下的几个同伴。虽然他们之间的年龄跨度不大,但个头却差了不少。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比她高出一头多,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又比她矮了一头。格拉狄斯、阿莉莎、艾尔芙伊德和奈莉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
城堡里的走动声已然消失,四下里一片寂静。橡木大门外却依旧奏着雷鸣电闪的交响。一扇双开门在他们走近时自动打开,耀眼的灯光突然照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礼堂的天花板被施过魔法,看上去就像外面翻滚着黑云的夜空。成千上万只蜡烛就漂浮在这夜空之下,映得整个礼堂金碧辉煌。四张长桌均匀摆放,桌边坐着黑压压的人群。
此时此刻,所有的学生和挂在四面墙壁上的肖像都用目光跟随着他们。就在他们顺着两张长桌中间的过道走向礼堂尽头时,天花板上布满了盘根错节的白色电光,雷声在看不见的远方轰鸣回响。
教工席位于礼堂尽头的高台上。四面巨大的条形旗帜悬挂其后,按照学院桌摆放的顺序依次排开:
第一面旗帜绿色为底,银色圈边,簇拥着一条镀银摆尾蛇;
第二面为天蓝色绸缎锦旗,上饰振翅高飞的古铜色雄鹰;
第三面旗帜黑色镶边,底色涂黄,一只出洞黑獾镌于中央;
最后是一面猩红销金旗,当中绣着一头威风凛凛的金狮。
教工席正中央的金色高背椅上坐着新校长西弗勒斯·斯内普,在他左右两旁共有六个位置空着。但格拉狄斯的目光被那个刚刚在桌尾坐下的大块头男巫吸引了:他的个头真是大极了,乱糟糟的头发和浓密的胡须纠缠在一起,一双甲虫般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坐在那里,旁边女巫的帽子刚刚齐到他的肩膀。
他们这支队伍在教工席一侧停了下来。没等格拉狄斯把那个大块头男巫指给艾尔芙伊德看,他们身后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一位身穿格子花呢布料长袍的女巫带领一群浑身湿透的一年级新生走了进来,一张张挂着水珠的苍白小脸茫然地四处张望。
带队的那位女巫一手捏着一卷羊皮纸,一手拿着三角凳,胳膊底下还夹着一顶破帽子。格拉狄斯近距离地打量着她:尽管她年纪不小了,但一头长发仍然如此干净利落地盘在脑后。她薄薄的双唇紧抿着,方形镜片后是一双极为锐利的眼睛。
“可以开始分院了吧,校长?”女巫用不怕冻死人的语气开了口。
“开始吧。”斯内普同样冷冰冰地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悠然自得的。
如果在这群一年级新生当中有谁晕倒了的话那绝对不能怪他们。如果不知道他们现在将要做什么,那么整个礼堂的气氛一定会使格拉狄斯身临其境地置身于一场沉痛的追悼会之中。他们这边也有两个人紧张得厉害,就连格拉狄斯也觉得再这么僵硬地站下去她也会情不自禁地抽搐起来。
当带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