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最后也没有当面去问赵辞镜在害怕什么，午休时间结束后，他们又回到了活动室。

在这里没什么活动，确实非常无聊，一整个下午都得呆在这个房间。

凌尘捧着一本四级单词书背，赵辞镜则趴在他肩上一起看，倒是也看得津津有味。

背了半天，凌尘被闷热的空气闷得头有点晕，眼前的字都变成了蚂蚁。

赵辞镜更是坐不住了，不想再看单词又不想离开凌尘，干脆道：“我们玩点别的吧。”

“玩什么？”凌尘从善如流地合上单词本。

赵辞镜想了想：“下象棋？”

“……哪里有棋？”

“盲棋，”赵辞镜笑吟吟的，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

两人下得有来有往，战况正胶着时，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赵辞镜，凌尘，你俩出来一下。”一个护士站在活动室门口冲他俩招手。

“？”赵辞镜回头冲她大喊，“我没有再缠着你给凌尘减药！”

“……”护士都无语了，“不是要把你俩绑起来电。赵辞镜，你妈妈来看你了。”

“哦！”赵辞镜顿时就像打开开关的玩偶，也不管棋局了，眼睛都开始发光，“有没有带好吃的？”

“你自己出去看呗！”

赵辞镜很开心地想冲出门去，但还是站在原地等着，护士又看向凌尘：“有人在外面等你。”

“……？”凌尘说实话有点懵，他能有谁来看望，总不能是他爸和他弟来看笑话吧？

这么闲的吗？

凌尘想到这种可能性，就感觉有些烦躁，方才下棋时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和赵辞镜一起走出铁门的时候板着脸。

铁门外有一间电疗室，还有两间会客间。

路过电疗室时，凌尘下意识地有点不敢往那边看，甚至感觉心跳加速不自觉地出冷汗，属实是被整怕了。

他被护士带进会客间的其中一间，余光里看见另一间里赵辞镜兴奋地扑向一位女士，露出嘴角的酒窝来，而女士也无奈纵容地笑着，问他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赵辞镜：“我好多了！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出院！……”然后就听不清了。

凌尘有点想笑，他以前听说精神科里想要出院就不能说自己好了，虽然不知道这种说法的真实性，但赵辞镜的表现真的很典型。

凌尘本来感觉很烦躁，被赵辞镜逗一下心情反而好些了，走进会客间看见来人的时候，更是有被惊到。

来的人居然不是他便宜爹和便宜弟弟，而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尧称心，以及几个同班同学。

其中姜时聿一见了他，立刻站起身来，手一伸勾住他的肩，阴阳怪气道：“凌总！想死你了我！在医院里过得怎么样？病好些了么？”

“……”凌尘面无表情地拍掉他的手，“比你好，早上六点起，晚上六点睡，每天睡十二个小时。”

极度缺乏睡眠的高中生们：“……”

他们想揍人。

老尧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待一群孩子都安静了，才开口对凌尘道：“你的事我听你爸那边讲了，说是要给你请长假，或者休学……我是想着，你好端端一个尖子生，平时也不像抑郁，我带过抑郁症的学生，没见过你这样的。当然也不排除是我不够了解你的心态，你自己跟老师讲讲，休学是你自己的意思吗？还是……不要担心或者害怕，老师会尽力帮你的。”

老尧一长串讲完，会客室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凌尘，等待他的回复。

“……不是。”凌尘考虑一会才开口，“我根本没生病，是我爸强行把我送进来的。我家出了点事情，他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听他的话……但总之，休学不是我的想法。”

“我靠，我就说嘛，次次考年级第一，卷成这样，凌总要是都能抑郁，世界上就没有不抑郁的人了，”姜时聿夸张道，“……当然不是说你不能抑郁的意思，你要是真心情不好就跟兄弟们说，我们都不会笑话你。”

“……没有的事。”凌尘其实很想告诉他，世界上真的存在生着病还能考第一的，就在他们隔壁。

“抑郁是应该的，亲爹都能把你算计到这种程度，也是挺离谱……”何溯看着他叹了口气，“换我我早就疯了，太操蛋了。”

“哎，既然不是你的本意，那我就再帮你想想办法，”老尧摩擦着双手，“过两天我再找你爸谈谈，看看能不能说通一下。反正无论如何，不会让你真的休学的，你在里面也不要放弃自己，努力学习——以后不准真的晚上六点睡哈，起码学到十点！”

凌尘：“…………”

凌尘：“老师，里面不能用笔。”

“我知道，”老尧摇头晃脑，“所以我特意给你打印了很多只用记和背的复习资料，还有一些比较简单你可以用心算算出的题目。你放心，只要有条件我们就学习，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当当当当！”姜时聿十分配合地从书包里掏出巨量灰绿色打印纸，亮给凌尘看。

凌尘眼前一黑。

十分钟后，凌尘抱着一堆经过门卫检验没有夹带违禁品的学习资料和一大包零食，在老师同学们的欢送和门卫复杂的眼神中回到了病区。

又过了十分钟，赵辞镜也回来了。

他是卡着半个小时的点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还在哭，护士关上铁门时他冲着门外的周女士大喊：“妈——明天还来看我！”

“明天没时间啊，大后天来行吗？”

“大后天也行，有时间来就行……”赵辞镜哭得气都喘不匀了，他也不是非要他妈妈总来看他，只是真的很不舍。

不过，虽然在这里不能出去，但是还有很多朋友，这么一想心里又平衡多了。

凌尘把同学老师给他的资料带到活动室看，赵辞镜把妈妈给他的青皮橘子带到活动室吃。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青皮橘子，看着非常酸，实际上却是甜的，是连一丝酸味都没有的纯甜。

赵辞镜一会儿就不难过了，跟只兴奋的麻雀似的到处飞，把他的青皮橘子分发给他的一堆朋友。

凌尘也分到了几个，橘子圆圆的，看着虎头虎脑，还带着外界的温度。很凉，吃下去从喉管到胃都是凉的，清爽的水果缓解了药物带来的反胃。

自从赵辞镜跟他提过，凌尘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那个陈光辉，对方此刻也在盯着分橘子的赵辞镜，但似乎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他，倒是做出一副没什么坏心的样子。

病区里总有几个病人不老实，赵辞镜的橘子也不多，只够分给几个朋友，但有的人就会伸出手去抢或者偷。

李无垠占着体重优势帮赵辞镜抢回了橘子，不过赵辞镜想了想，这些人可能很久都没有人来看望，所以还是把橘子分了他们几个。

晚饭依旧难吃得很，凌尘偷偷少吃了几口，打算回病房吃那群人送来的零食。

姜时聿他们把一个大塑料袋给了他，刚才赶着回活动室，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袋子里装了什么。

不过那个袋子真挺大的，就算里面没什么好吃的，也总该有一两个能吃的吧。

病房里，凌尘打开那个塑料袋，赵辞镜见了也凑过来，两人一起往里头看。

只见最上面的似乎是一包糖果，凌尘拿起来认真看了看，很不幸地认出了它的真身——一种巨酸的糖，学校小卖部一块钱一包。

这种东西还有五包，零零散散分散在袋子里。

然后又掏出来别的，怪味豆、三倍辣火鸡面、芥末味麻薯……凌尘人都麻了，终于在最底下掏出一点能吃的，感觉像这群人家里的年货，没吃完的都往里面扔。

什么香飘飘奶茶，桃酥，早餐饼干，灯芯糕，玉米糖……也不是不能吃，但一般在有其他零食的情况下不会想吃这些。

凌尘幽幽叹了口气。

他早该想到的。

凌尘不想吃这些东西，又没吃几口晚饭，纠结了一会是为了不挨饿早点睡，还是按老尧说的学到十点，最后看了一眼堆积成山的资料，选择了后者。

他搬了张椅子在走廊里学，护士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今天他没感觉到昨天那样无法抵抗的困意，可能是老尧出面和医生打了商量，把催眠的曲唑酮撤掉了。

赵辞镜睡不着觉，没过多久溜溜达达也跑了出来，蹲在椅子旁和他一起看。

“这道题选A。”赵辞镜看着资料上的数学题，“下一题，选C。”

凌尘：“……”

“要看就安静看，”他说，“别打断我思路。”

不过话是这么说，赵辞镜的表现还是挺令人吃惊的。

这张试卷上的题说是可以心算，但难度也不小，凌尘自己做着都有点费劲。

“你还挺厉害的。”他说。

赵辞镜挠了挠头：“数学比较好啦，不过我确实很厉害。”

夸起自己来丝毫不脸红，凌尘无语地笑了笑。

凌尘分了张试卷给他，两人便挨着一起做了起来。

没有笔没有草稿纸，深夜的病区很安静，那个神神叨叨的老严头今天也没有出来晃。

时间像河水般静静淌去，彼此之间只听得见心跳和呼吸声。

直到很晚时护士过来警告，凌尘才惊觉已经过去这么久。

……

凌尘实在不想吃那些零食，只好饿着肚子强行让自己睡着，半夜又被饿醒，迷迷糊糊感觉身旁有脚步声，还以为又是那个扰民的老头，于是烦躁地翻了个身对着墙。

脚步声似乎顿了顿，随后又响了起来，路过他的床位，在赵辞镜床前停了下来。

然后开始窸窸窣窣。

凌尘听了一会也没听到那句“我知道你醒着”，感觉不太对劲，便装作不经意地翻了回来，把眼皮悄悄掀开一条缝。

光线过于昏暗，他看了好半晌，才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

竟是白天在活动室一直盯着赵辞镜的那个人！

对方站在赵辞镜床前，头一直低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大半夜站别人床前盯着看本身就很恐怖，凌尘的心跳忍不住快了起来，大脑飞速运转思考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不能盲目应对，这人好歹是可能犯过死罪的，伤害那么多条生命还能找路子躲在这里没有丝毫愧疚，天知道他是什么心理素质。

面对变态就不能以常人的心思去揣测，但那人眼看着是要对赵辞镜下手了。

忽然，凌尘感觉背后一凉，才猛地回过神来。

只见陈光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再盯着赵辞镜了，而是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自己。

他的嘴角似乎是在上扬着，对着凌尘缓缓开口，没有出声，昏暗的光线里嘴型也看不太清。

但凌尘已经猜到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