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傅岓才稍稍有些缓过神来。
确实是深秋了,迎面而来的凉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身后的人好似感受到了一般,傅岓觉得顾七好像把手收紧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顾七偏头闷声咳了一下。
傅岓意识到顾七本就身子不好,于是忍不住轻轻开口道:“你……”
谁知那人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说:“无碍。”
他说得倒是淡定,傅岓又想,怎会无碍,也不看看他那病怏怏的样子,哪里会让人放心。
顾七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来之前吃过药了,不会那么容易着凉。”
废话,我端的药,我不知道啊。傅岓心里想着,但开口却是:“谁管你着不着凉,我是担心我自己的病。”
听他的语气,像在赌气。
顾七也没再接话,只是在傅岓看不到的视角里,他不知道顾七低头轻轻地笑了。
傅岓没看到,段扬在旁边却看到了。
到了将军府府门前。
门口的小厮倒是颇有眼力,立马就跑过来迎接了,朝顾七他们问道:“几位是?”
程沐接话快,朝那小厮说:“这位是郡王殿下,囯述将军的旧识,听闻将军归京,前来探望。”
小厮一听是郡王,立马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说:“原来是郡王殿下,恕小的眼拙,小的这就去通传,还请殿下先入府休息片刻。”
顾七低低的应了声“嗯”,便下了马。
段扬和程沐也下了马。
傅岓身后一空,他却还愣着没有下马。
过了片刻,顾七回头看他,见他好似没有下马的意思,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于是,又向傅岓伸出手,说了句:“下来。”
傅岓被他的话拉回神来,望着那手,他犹豫了一下,才又把手伸过去,牵着顾七的手,跳了下来。
落地时,重心不稳,傅岓踉跄了一下,顾七扶了他一把,又不动声色的把手收了回去。
段扬面无表情的目睹了全程,而程沐直接给了傅岓一个白眼,便把头偏向了另一边。
“不是一等一的杀手吗?下个马也要人扶……关键是主上居然还真扶他。”,程沐在心里嘀咕。
傅岓还愣在原地,顾七早就跟着小厮进了门,反应过来,他也立马跟了上去。
程沐紧随其后,走了几步,发现段扬没跟上来,就又退了回去。
看段扬还在出神,就叫了一声:“走啦,段大哥。”
段扬回过神来,没理他,自己走了。
程沐低头叹了一口气:“唉……”
傅岓入将军府的第一反应就是,气派,无比的气派,可比郡王府强多了。
小厮领他们到了大厅,邀他们入坐,顾七自然落座,小厮为他倒了杯茶。
傅岓正欲坐下,却看到段扬和程沐站到了顾七身后,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就又讪讪地站起来,也站到了顾七身后。
顾七好似暼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等了许久,也不见囯述将军来。
小厮给顾七添茶:“殿下稍等,将军在后院练武,马上就过来了。”
又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隐隐约约听到声音传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便服,束着马尾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外,身后跟着两个下人,一人拿着弓,一人拿着箭。
顾七一行人朝门外望了过去,傅岓失忆了,不论认不认识,他对这位将军实在也没什么印象,而程沐和段扬也与这位将军不熟,只是知道而已。
可顾七不同,囯述算得上是他童年里最明亮的一束光了。
现如今再见,早就物是人非了。
待到囯述将军走近,顾七觉得她与小时候还是像的,只是又长开了,变得更漂亮了。
许是常年带兵打仗,也更英气了,气势丝毫不逊色于男子。
然而近看,更多的还是女孩儿的秀气。
囯述见到他,倒是有些吃惊,虽说小时候她就觉得顾七长得好看,可也不知道这人长大后会这么好看。
有一瞬间晃神,她才对着顾七笑了笑,说:“顾大哥,好久不见了。”
说着,她坐到了顾七的对面。
她身上的气质不像一般女子一样温婉,更多的是带有一丝军中的豪气。
顾七望了她一会儿,低头笑了,又抬头:“是啊,好久不见了。”
从他听到囯述说第一句话,他就知道,他们没有生疏。
傅岓在他身后,这是第一次看见顾七像这般低头笑得这么释然,傅岓心里突然有些酸楚,眼眶还有些发酸。
“真是见了鬼了,人家叙旧,你难过个屁啊。”,傅岓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
沉默了许久,囯述才又开了口,认真道:“顾大哥,对不起……”
别人或许不懂这毫无厘头的道歉,可顾七知道,那是为了十年前他的离开,囯述觉得自己什么也没能做,感到愧疚。
“囯述,你没必要道歉。”,顾七望着她道。
沉默了许久,囯述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听说你遭黎族偷袭,受了伤?”,顾七问。
“无碍了,只是些小伤罢了,早就习惯了。”,囯述答得云淡风轻。
久经沙场的人,确实早就习惯了。
想了一会儿,囯述又接着道:“其实只是小伤,陛下召我入京,为的是其他事。”
顾七不是傻子,听得明白。
功高震主这样的道理他也明白,可他不明白的是,囯述只是个女子,也值得那个人这般防着。
囯述一看他不说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笑着说:“殿下实在是太不了解当今陛下了。”
说完,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思索片刻,顾七也低头无奈地笑了,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看来,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人。
两人后来又零零散散的聊了一些其他的事,顾七他们便打算告辞了。
囯述不是什么讲究人,也不打算留他们。
她站在大厅里,看着几人的背影,突然生出了一种想法。
她拿了旁边下人手中的弓箭,拉满弓后,箭离弦,直冲顾七他们而去。
箭风带动旁边的盆景,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傅岓反应迅速,察觉到了,立马转身挡在顾七面前,叫了声:“小心!”
他眼疾手快,徒手接下了那只箭。
其实囯述本就是偏着一些射的,只是力气使得大了些,傅岓接到箭的时候,擦着手心而过,擦破了皮,流了血。
此时,囯述又发力,直冲傅岓而来!
傅岓正欲接招,突然他身后的顾七却一下把他拽到了身后,自己接下了囯述的攻击。
囯述虽然是女子,但自幼习武,又长期上阵杀敌,一招一式都透着狠劲。
顾七身体不太好,武功却没话说,傅岓第一次和人见面就领略过了,根本不用担心。
拳脚过了几招,似乎看不出谁站上风。
突然,囯述掏出了袖中的短刃,身形极快,带动了身边的树叶,身形极快朝顾七杀了过去。
傅岓、程沐和段扬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程沐甚至叫出了声:“主子小心!”
顾七站在原地,他只看着囯述,在两人即将相碰的瞬间,似乎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囯述手中的短刃就到了顾七手中,然后架在了囯述的脖子上。
但凡顾七再进一步,她就没命了。
比试结束,顾七收了短刃。
囯述望着他,向他行了个礼,笑着说:“顾大哥,好身手啊。”
顾七不语,将短刃递还给了她。
囯述接过刀,又朝顾七身后望了望傅岓,刚才没发现,这儿还有个同顾七一样好看的人,又见刚才顾七护着傅岓,她觉得有些新奇。
傅岓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了,不闪躲,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囯述收回了目光,对着顾七说:“顾大哥,过几日邀你去城北的马场跑马。”
顾七应下,告了辞。
出了将军府,程沐最先说话,他道:“主子,你与囯将军关系很好吗?”
“嗯。”,顾七低声应了一句。
从刚刚出门开始,顾七就沉着脸,低沉的气压漫到程沐身上,让他心生寒颤。
“难怪……”,程沐自己低声嘀咕了一声,“难怪刚才……那样……主上还要答应她去跑马呢。”,要知道他家主子可是从来不接受什么邀请的,程沐想着。
傅岓跟在顾七身后,他对自己流血手丝毫没有感觉。
其实他在想,顾七与这个囯将军关系不一般,且不说其他情谊,起码顾七对她十足的真诚。
他低头想着,顾七却突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着傅岓,傅岓抬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手。”,眼前的人沉着声音说了一句。
傅岓本想说“只是擦破点皮而已”,可看着那人阴沉的脸色,他说不出口,只得讪讪地把手递了过去。
顾七看着他的伤口,皱了皱眉,随即从袖中掏出一瓶金创药,洒在傅岓的伤口上。
药洒在伤口上有些疼,傅岓缩了缩手,却被那人一把拽紧了。
最后,顾七还替他仔细地包扎好了伤口。
看着顾七垂着的眼眸,傅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伤口的事翻了篇,走到三匹马前,傅岓又尴尬了。
程沐和段扬都上了马,扬长而去,留下傅岓和顾七。
顾七正准备上马,傅岓却一把拉住了。
一想到刚刚的凉风,还有这人病怏怏的身子,他道:“这次我坐后面。”
虽说他不服,可顾七怎么也算他的主子,这种话当着顾七的面说,他还是有些底气不足的。
又或许还有其他的理由让他觉得心虚。
不等顾七同意,他自己就捷足先登,翻身上了马,朝人伸出了他那只没受伤的手,看着站在原地的顾七。
顾七看着他刚才受伤的手,迟疑了很久。
正当傅岓尴尬地想要把手收回去的时候,顾七却突然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那一瞬间,傅岓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滞了一下。
“要命,两次了,至于吗?”,他在心里骂自己,立马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回过神来,他轻轻握了握顾七的手,把人拽上了马。
傅岓本想两只手牵缰绳的,可他另一只手实在不太方便,想着单手应该也没问——
顾七突然说:“手。”
什么手?
哪儿的手?
不会是要搂人的意思吧?
傅岓听愣了,迟迟不动。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顾七却又开了口:“手环好。”
好吧。
是真的。
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傅岓用手搂住了眼前的人。
他看着顾七的头发有些愣神,隔得这么近,他才真切地感受到,顾七身上是真的病气很重,身子瘦,身上的那股草药味也很浓。
还有他第一次见顾七时就闻到的清香,一样很熟悉,可他还是想不起来。
这样看着,傅岓都生出了几分恍惚,他觉得他们好像以前就认识,真的只是他不记得了而已。
愣了许久,顾七好像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似的,也没说什么,就淡淡地问了一句:“走了?”
他是在提醒傅岓搂紧。
傅岓这才回过神来,他听见眼前人策马的声音,两人追上了段扬和程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