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枝蹲在铁闸门前，捡起地上的锁。

她有开锁工具，那是侦查队统一发的。侦查队的车里有好几套样式不同的锁头，那是他们的玩具，日常休息时他们就开着锁玩，权当消遣。

杨华枝也开过锁，刘麒麟教她的，她想着多学一个技能总归是件好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细铁签顺着铁锁的锁芯挑去，很快，她便找到了锁舌。事实证明，在开锁这件事上，她确实有点天赋。

她摘下锁头，双手抬起卷帘门的底部，将它猛地一抬，随着哐哐的巨响，散落的猩红色锈粉落了满地。

尘埃翻飞，腐臭扑面而来，市场里昏暗无光。杨华枝的手按在头盔旁，一道灯光直刺黑暗。

进去之前，她犹豫了一下。

市场里有食物，但更多的是垃圾和腐尸，还有病毒。她在思考，摄像机里拍摄到的那个活物到底是人，还是丧尸。

往前走？还是说留在这，等着其他侦查员的到来？

她想了想，在队伍频道内留下一个坐标，迈开腿走进了黑暗。

在这种环境里，活人很难存活，即使活下来，也活不了多久。空气中弥漫的病毒会随着时间不断扩散，落在食物或者墙边、地面……在这里生活的人，很难躲过病毒的侵袭。

但她还是选择了进来。亿万次的推演计算，都不如她亲自来看一眼。

她跨过地上的杂物，听着纸箱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蟑螂和老鼠察觉到动静，从纸箱旁窜出，快速向远处跑去。

这里有蟑螂和老鼠，只怕活人幸存的可能性又低了几分。杨华枝在心里叹了口气。

照明灯的光线在黑暗里扫过，落在杂物上，突然，她在纸箱的缝隙间，看到一丛凌乱的草，和其下反射着灯光的眼睛。

她的心猛地一跳。

匍匐已久的丧尸撞开纸箱向她扑来，杨华枝抽出挂在腰间的剑，向它刺去。剑刃穿过他的肋骨间隙，扎入它的心脏。她一脚踹上它的胸膛，手脚用力，将剑生生拔出，血液飞溅出来，丧尸往后倒去。濒死的丧尸嗷叫着，在地上挣扎。它的声音在黑暗的市场里一层层荡开，在密闭的空间里回响着。四周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响起，犹如回应一样。

杨华枝提起警惕，手里抓着剑柄，看向四周。她调出生物成像系统看了一眼，果然，满屏都是斑驳的颜色，什么也看不出来。这市场里满地都是小型哺乳动物，更何况，尸体里充盈的各种生物和微生物，足以干扰成像系统的正常运行。

侦查队的成像系统版本老旧，只有长续航这一个优点，也难怪平时没有人愿意用。

杨华枝将显示屏切了回去，握着剑站在原地，既然她找不到丧尸的具体藏匿点，她便留在原地，等着它们大驾光临。

剑劈在喉管上，只入了几分，血液从破口涌了出来，但没有阻止它的动作。杨华枝抄起一旁的箱子砸了过去，箱子把丧尸撞倒，它倒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爬起来的能力。

杨华枝喘着气，气息不平。

骨头是很坚硬的东西。她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像别的侦查员一样，硬生生劈开丧失的脖颈。即使是找准时机用剑刺穿它们的心脏，剑刃没入血肉中，想要重新拔出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和力气。

她靠着菜品展台的石板坐了下去，剑尖抵在地上，浑浊的血顺着剑锋流了下去，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

在清楚自己要前往侦查队以后，杨华枝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做体能训练，想要尽快提高自己的体质，达到标准水平。若放在以前，她大概也撑不到现在。十只丧尸是她目前能够应对的上限，还好，市场里也只有十只丧尸。要是再多上几个，她就只能撒腿开跑了。

她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觉得精力恢复了一半，她重新站了起来，顺着记忆的方向走去。她要去回收自己的那只机械蜘蛛。

刚刚在路上杨华枝碰见了不少丧尸，但她隐约觉得，那些丧尸和她在摄像头里看见的面容不一样。

应该还有一只，就在摄像头拍到的那个干货店里。

她提着剑向着干货店的方向走去，特制的鞋底落在纸箱上，明明可以不发出一丝声响，但她故意踩得很重。她想通过声音，激起店里那个丧尸的反应。如果在那里藏着的真是丧尸，听到这种动静，它应该会跑出来，像她刚才碰见的那群丧尸一样。

毕竟在这个地方关了那么久，它们就像嗅到了鲜血的鲨鱼一样，饥饿感充斥着脑袋，除了吃，它们想不到别的东西。

如果，这里真的有丧尸……

杨华枝抄起了一旁的木椅子，向着干货店砸去，椅子从半开的铁门擦过，像是保龄球一样，将屋内的东西撞得七零八落。物件簌簌地滚落，伴随着玻璃制品落地的脆响，一切归于平静。

没有东西吗？

杨华枝眯起眼，环视着四周，四周一片静悄悄。

她走到干货店前，将门拉了起来，铁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光从外面照了进去，她看到了干货店的全景。

里面满地狼藉，是她刚砸出来的，货架和桌面上放着一个个透明的塑料袋，装着琳琅满目的干货，干货最扛得住时间的消磨，没有腐烂也没有变质，仍旧崭新如初。

杨华枝低下头，照明灯从地面扫过，在满地的垃圾和玻璃碎片之间寻找着自己的机械蜘蛛。她踩在纸箱上，视线一寸一寸划过地上的痕迹，突然，她吸了吸鼻子，后退一步，掀开了地上的纸箱。纸箱之下是拖拽之后留下的干涸血迹，而血迹导向的方向，正是堆满干货的……

她猛然回头，对上了一张狰狞的面孔。

它龇着牙，青白的手向杨华枝抓去。

下一刻，一把匕首破空而来，穿透丧尸的手掌，钉入一旁的木桌上。丧尸发出痛苦到变调的声音，它抱着自己被钉在桌子上的手，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流下。

唐煜沉着脸走了过来，一把将铁门抬起，铁门发出刺耳的响声，他举起手里沾了血的刀，对准杨华枝身前的丧尸。

“等一下！”杨华枝抬起手，挡在了他身前。

唐煜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杨华枝盯着眼前的丧尸，突然说道：“你是人类，对吗？”

丧尸抬起头看她，它的脸色青白，牙齿尖锐，瞳孔又黑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珠子，无论从哪里看，它的身体特征无一不在证明，它就是一只丧尸。

但杨华枝还是问了出口。

它张了张嘴，喉咙发出咿呀的声响，显然这也不是正常人的声音。

杨华枝却看着它：“不是丧尸，那你为什么会哭呢？”

丧尸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她。

“你是人，对吗？”杨华枝又重复了一遍她的上一个问题。

丧尸楞在原地，它的舌头动了一下，学着她的模样，说出一个字：“……人？”它突然尖叫起来，甚至硬生生挣开被钉在木桌上的手，刀刃扎入她的掌心，血从被撕裂的伤口涌出。疼痛让它变得狂躁，它的口里一直重复着人这个词。

唐煜将杨华枝拉起来，拉出干货店，他的眼睛盯着眼前正在挠着自己皮肤的丧尸。他这么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个就是丧尸。但丧尸早就没有了意识，也失去了人类的语言，它们怎么可能会说话。他的眉头紧锁，没有放过眼前这只丧尸的任何细节。

他的预感告诉他，这个丧尸绝对不对劲。他不管眼前的这个东西到底真的是人，还是丧尸，如果它再次发出攻击的意图，他的刀会毫不犹豫地砍断它的脖子。

“她是人。”杨华枝紧紧握住唐煜拿刀的手腕。

唐煜没有说话，只是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侦查员有自己的判断标准，按照他们的标准，此刻他就应该动手了。但是杨华枝拉住了他的手，他有片刻的犹豫，到底是应该听她的话，还是继续按规则指定的去做。

眼前的丧尸卧倒在地上，开始哭，从一开始混乱无序的呜咽，到后来的嚎啕大哭，声音在空荡的市场里回荡着。

杨华枝握住唐煜的手逐渐松开，唐煜原本抬起的刀也顺势放了下来。显然，这个丧尸已经完全没有攻击的意图了，无法对他们构成伤害，只是一味地抱头痛哭，他们也听不懂它哭声的含义。

“我给你的匕首呢？”唐煜突然开口。

杨华枝愣了一下，摸向自己的挎包，将那把匕首掏了出来，递给他：“在这里，你要拿回去吗？”

唐煜接过匕首，但没有收起来，只是把它挂到了杨华枝腰带旁的锁扣上：“不是，我只是希望你下一次碰见危险，你的匕首能够刺向敌人。”

他看出了她的顾虑，声音透过闷闷的头盔，传进她耳中：“不要犹豫，即使伤你的是人类又怎样。比起关心别人，你更应该考虑自己。”不要犹豫，就像当初毫不犹豫地抽身，向他发出拒绝信号那样。

无论是上一次被挟持，还是这一次与这个“丧尸”碰上，杨华枝明明有机会取走他们的性命，却没有出手。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在担心，如果自己出手了，是不是无法承担杀人的后果。

但他觉得，她明明应该更自由。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她的心脏。

杨华枝抬起头。

此时此刻，她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即使隔着两层厚厚的玻璃，她也想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