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眼神的交流去剖析别人的内心，这是杨华枝最擅长的事情。在她看来，言语可以说谎，但是眼神不会。
她从唐煜的语气里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情绪，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身旁的动静将两人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那个丧尸张着口，含糊的声音从她嘴里冒出：“我……是人，有人……关上！”
“有人把你关在这里，对吗？”杨华枝盯着她问道。
“对吗？”丧尸重复着杨华枝的话。杨华枝换了一个方法，她朝丧尸伸出自己的手掌，掌心朝上摊开在她面前：“是或不是。”
丧尸顿了一会儿，朝她伸出手。
唐煜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们，手按在刀柄上。
丧尸把自己的手搭在代表“是”的手掌上。
“他们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
“他们是你的亲人密码？”
“不是。”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杨华枝想了想，转变思路：“你认识这里的其他人吗？”
“不是。”
“你认识这里的其他丧尸吗？”
“不是。”
“你吃过他们吗？”
丧尸的眼神一变，面目狰狞起来。唐煜的刀向前移了半寸，但杨华枝仍然平静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你吃过他们吗？”
丧尸喘着粗气，她张着嘴：“我……不想！”
“你不想吃人，但是你太饿了，你只能把他们吃掉。”杨华枝慢慢地引导着她：“没关系的，你不是自愿的，只是病毒控制了你的大脑，现在你已经清醒了。来，告诉我，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下！”丧尸拍着地板，指着下面。杨华枝试探地问道：“地下有东西？”
“我，地下，跑。”丧尸比划着。杨华枝顺着她的话问：“这里有地下室？”
丧尸点头，杨华枝明白了她的意思：“带你来这里的人把你关进了地下室里，但你自己逃了出来，还放走了其他人？”
丧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见杨华枝没有再发问，她急于表达，迟钝已久的语言能力正一点点恢复起来：“其他丧尸，只有我们，人。我们跑，但是，他们变成了丧尸。”
她的语言支离破碎，但杨华枝还是从她的话里逐渐拼凑出了她想要表达的故事。
有人把一群人和丧尸混在一起，关进市场的地下室，并且上了两层锁不让他们逃出来，但是眼前这个女人把地下室的门锁撬开了，带着其他人跑了出来，把剩下的丧尸关进地下。只不过，逃出来的人可能被丧尸感染了，最终还是变成了丧尸。
无一幸免。
即使是眼前这个能够思考、能够说话的女人，也是丧尸的一个变种。她很特殊，她身上出现了人类和丧尸的结合特征，但病毒没有破坏她的大脑，她还保留着很多作为人的特征。即使她因为饥饿吃下了不少携带病毒的丧尸，她也还能保持清醒。她是目前杨华枝所见到的唯一一个病毒与人体共存的生物。
可惜。即使她有着人类的思维和特征，他们也没有办法将她带出去。因为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移动的病原体，被她接触过的人很可能会感染。
这是两难的选择，像是电车难题。
“你会怎么选？”杨华枝看向唐煜。
“杀了她。”唐煜毫不犹豫地说道：“留着她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无论是于情于理，唐煜给出的答案都是最佳选择。杨华枝也清楚，但她低下头，对上那个女人不解的眼神，她想起了儿时那场意外里，倒在她眼前的那个女孩。
“人和丧尸的区别到底在哪？”杨华枝突然说道：“不会思考的人类会被指认为丧尸，而会思考的丧尸……为什么不能当做人来看？”她看向唐煜：“你说，在她血液里流淌的到底是病毒，还是抗体呢？”
唐煜皱起眉：“你的想法很危险。”
身旁的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向着杨华枝的方向扑去。唐煜眼疾手快将她拉了过来，用刀挡在身前，但那个女人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向他们抓去，完全没有之前清醒的模样。
“怎么回事？”杨华枝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紧锁：“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她突然就表现出了攻击性？”
“她是丧尸，本来就不稳定。”唐煜的刀划开丧尸的四肢韧带，看着她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抬起刀，刀尖扎入她的胸膛。
仿佛是临死前回光返照，女人原本散开的眼瞳重新聚了回来，眼前清明得像是人类一样，她看向杨华枝。杨华枝接收到了她的眼神，向前一步：“你要说什么？”
她大口地喘着气，费力但又流畅地说出一句话：“抗体，隔离中心的抗体有问题。我们是他们的实验品，整个城外的人，都是他们的实验品。”
她的话像是平地惊雷一样在他们之间炸开，杨华枝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绝对是非常重要的人证，她不能死！
杨华枝把坐标发到侦查局的队伍频道，发了一句速来救援。
她跪在女人身旁，看着她的伤口，脑中飞快地闪过急救的办法。看着刀刃的状态，恐怕已经刺入了她的心脏，刀不能拔开，刀一旦拔开她就会立刻死掉……得先留着刀，然后赶快找专业的医护人员来进行手术……
女人抬起手，盖在杨华枝的手上，就像她们第一次做起“是”或“不是”的选择时那样。她喘气的声音很急促，然后逐渐减缓，杨华枝意识到，她恐怕撑不到救援抵达了。
“你要说什么？我在听。”
杨华枝凑到她身旁，侧着耳。只听见一声叹息，轻得像棉絮一样，飘进她耳中。
“小心侦查局。”
她的声音落下，呼吸的声音归于平静，她没有闭眼，眼睛看着他们身后，不知看向何方。
杨华枝僵在原地。
她知道，女人的话很轻，但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侦查员听力过人，他肯定也听到了她的话。
如果她真的触及了侦查局的秘辛，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这里没有监控，满地垃圾和尸体，是个很好的毁尸灭迹的地点。
“我知道她的意思。”唐煜说道：“侦查队里什么人都有，但我不知道她指的是谁，他们在这一个事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更多的，他没有办法说。
杨华枝看着唐煜，她轻声问到：“我能信你吗？”
唐煜抬起手，摘下头盔旁的行事录像，清除掉了一日内的视频：“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我不会说出去。这是我能给你的承诺。”
“好。”杨华枝学着他的模样，摘下自己的形式录像，也按下了删除键。
当然，这动作是做给唐煜看的。就算是删掉，她也有办法将监控录像完整复原，就算唐煜没有把视频删掉，她也有办法黑进他的监控器，将他的视频删掉。只要是在网络上，没有人能够胜过她，她担心的，仅仅是肢体上的冲突罢了。
“哐——”巨响从远处传来，在市场里回荡着。市场的闸门被拉开，光从四面八方传来，照亮了整片狼藉。
“里面情况如何？”陈佳佳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传出。
唐煜在频道里回应道：“现场无人员伤亡，一层的丧尸已全部击杀，还有地下室还没侦查。”
“收到。”陈佳佳接过他的话，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一众人向着市场内部的方向走去，搜寻着通往地下室的通道。
唐煜关掉通讯频道，朝身后的杨华枝说道：“待会你就待在后方，其他事情都不要管，如果有人问起你刚才发生的事情，什么都别说。”
说完，他加快脚步，融入了侦查员的队伍里。
一个提着箱子的人走了过来，站在杨华枝面前：“你有哪里受伤吗？”
杨华枝认得她，她是徐真真，隔离中心派遣到侦查队的员工，她们虽然在同一个房间里休息，但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没事。”杨华枝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她的防护服没有受损，即使和丧尸接触过，也没有大碍，等回到驻扎地以后清理消毒一番就可以了。
“行。”徐真真见她说没事，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那个倒下的女人前蹲下，从箱子里取出针筒：“这是刚刚袭击你们的丧尸对吧，它身上有什么异常状态吗？”
杨华枝看着她抽血的动作，想起刚才女人的话。她眨了下眼，瞒了过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抽取病毒血样是隔离中心员工的常规工作，徐真真对大量的新鲜丧尸遗体进行抽血取样标记存档，等到安全区以后将样本统一上交进行分析培养，灭活处理。如今隔离中心的主要任务就是培养大量的灭活病毒，将它们做成疫苗，再给安全区的人们注射，保证人们可以免疫更多种类的丧尸病毒。
从前杨华枝不会怀疑。但刚刚发生的那件事，让她不禁多想。
疫苗需要在动物体内进行测试无碍以后，需要对人类进行测试。到底哪里能够找到这么多测试对象，提供给隔离中心进行疫苗测试呢？
她想起刚刚那个女人的话。
她或许知道了答案。
一个荒谬的想法出现在她脑中——游走在高危区的进化神教和安全区的隔离中心，会不会有联系？